李安八字(李安八字命理)

万物皆甜 2023-09-16 01:03:02 网友上传

谭盾眼中的李安:有一种很淡的深情

我和爱人(女的)一起看完李安的《断背山》,感动极了,喜欢极了……回想起来,我和李安在纽约相识已经十几年了。

那时,90年代初,我们一拨人集合在纽约这个中心,很像歌剧《波希米亚人》演的那样。像李安从台湾,我从湖南,陈逸飞从上海,陈凯歌、艾未未从北京到了纽约,冯小刚也在那拍《北京人在纽约》,他呆了7个月。张艺谋也是纽约的常客,他最喜欢吃纽约的荞麦面,每次都叫两碗。

这使得纽约很有意思,一群特别有理想的年轻人从中华文化的各个地域来到纽约——还有香港的Vivienne Tam。来这的每个人都提著两个包,分别装细软和各自的经历。有的是插过队、种过田(注:插队是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应该是类似"巴尔札克与小裁缝"片的时空背景),有的是当过工人。

就像冯小刚说的:纽约是天堂,纽约也是地狱。但对我们来说,纽约很神奇,它像是一个梦想者的天堂,一个实验艺术者的乐园。在那你能见到来自全世界的" 神经病",很年轻,又很艰苦,比如说陈逸飞刚开始在洗汽车,李安带孩子做保姆,我在地铁里拉小提琴,艾未未在剧院里当跑龙套演员。

白天我们为牛奶面包各自为战,一到晚上,我们聚在一起谈理想,"吹牛"。每个人都吹过去的"牛",我在湖南怎么样,他在上海在北京怎么样,李安在台湾怎么样。

这中间,李安是最为城府的一个。他不大吹牛,他喜欢听,听了他也不大表态,但是他有很深的沉思。他的外貌,就给人很从容而且深邃的感觉。

一年春节,纽约艺术家们相聚联欢。那次我发现,李安在他从容时,又会有很多出其不意的表现。

"春节了,咱们请李安为大家唱一首台湾民谣怎么样?"大家起哄。

李安连说不行不行,"那怎么好意思,我五音不全……。"脸红耳赤的正推搪间,忽然,他头一抬,眼睛直望著一个角落,他开唱了!

说实话,他唱得很可爱,很朴素,但从我搞音乐的角度看,他是跑调儿跑得离谱。他唱完,因为跑调,大家肚子都笑疼了。他就带著笑,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实在是五音不全,你们这是赶鸭子上架。"突然呢,他眼睛又一瞪,说:"我再来一首吧!"

这就是李安。他实在太可爱了。我总觉得他是我们这帮艺术家中的阿甘,他的生命中有一种非常顽强和朴素的东西,他的这种顽强和朴素是他自己都不大察觉的。唱第二首时,大家都不笑了。所有人都感觉到这不是台湾民谣,而是一种,来自他内心深处的声音。

开始我以为李安是个写剧本的,也听说他剧本得奖的事。直到他做《推手》,我才知道他是个导演。其实每次做电影前,他都跑来跟我聊音乐。聊《推手》的,聊《喜宴》的,聊《与魔鬼共骑》的,聊他自己的一种创作。他也常常到我们那里喝茶,边喝边聊这个音乐要怎么处理。但是他从来不跟我说,请我作曲。所以我们实际是一种朴素的相处,我并不觉得一定要为他作曲,他也并不觉得要请我作曲。

因为在他印象中,我永远在跟他谈我的一种非常疯狂的实验音乐,他可能觉得我在音乐上的想法太疯狂了,如果运用到电影上,令人担心。

聊《与魔鬼共骑》的音乐时,他跑到我工作室来听我吹埙。李安说:"我总觉得陶的这个声音,跟美国辽阔的土地,跟印第安人,跟玛雅文化有很深的联系。"他又问我埙这种东西会不会太中国,有亚洲痕迹。

这让我觉得,李安虽然是在拍世界题材、其他种族的题材,但中华文化的贯通在他这里是一以贯之的。包括後来他拍《理智与情感》、《冰风暴》、《断背山》这些,从中都可以看到李安非常深刻的艺术家的情怀。

李安一直这样跟我聊音乐,直到1994年的某一天,他约我到中国城吃饭。他问:"你觉得这个功夫片怎么样?"

我说:" 我对功夫片不感兴趣。"那时听港台片的打斗,我就觉得永远像是电动游戏室里传出来一样。

但李安说:" 正因为你不感兴趣, 我想跟你聊一下,我非常想从另一个角度来做它。因为武侠这个东西,实在太宝贵了!"我一听:呀,这个阿甘可能要有地震性的想法了。

他聊他小时候,总觉得武侠是很" 神" 的,是很怪的、很灵的、很飘的。这就对了我的味。我们聊武侠的起源时,发现武打艺术是从戏曲来的。那种所谓打斗,完全是意念的打斗,哲理的较量,阴阳的平衡,然後李安说,这种张力他觉得他感受到了,他要用另一个角度去把这个狭义的武侠拓展,延伸。那时,距离他拍电影还有4年。

实际我在听李安讲他自己对武侠的新的角度的设立,对於" 侠"的内部空间的探索时,我被他所激动了。李安是在探索" 侠"内心深处的一种空间到底有多大,这空间实际是非常之博大。但这空间从音乐上又该怎么去表达呢?这个问题我们聊了很久,常常下午两三点聊到六七点,天黑了,灯也忘记了开。

有一次他突然问我:"你最近的时间怎么样?"

我说最近在写几个交响乐啊。我问他:"你这个《卧虎藏龙》准备找谁搞音乐?"(因为以前我们一直这样谈话,也从来不涉及两个人的合作)。他说:"你来写啊。"

李安

这是李安的说话方式,让人有种冷不丁的感觉。

经过反覆讨论,我们意见一致地确立要找到一种声音,它不是外表的音效,而是内心深处的撞击。它让你觉得紧张、揪心。而外表的东西,若你把节奏加快、加到非常的随意和浪费以至不能再加的时候,才发现无能为力了。

李安问:"你喜欢京剧吗?"

我说:"我以前就是京剧团的。"京剧中一旦打斗,锣鼓点的打击乐一定是打心的。我们这就定下从戏曲打击乐里找寻武侠音乐的方向。李安自己也喜欢玩点儿乐器,他最喜欢吹箫,还喜欢胡琴。李安问我:除了戏曲打击乐外,还有没有弦乐?他认为胡琴很有意思。

我们於是讨论《卧虎藏龙》三个主要的外景地,北京紫禁城、新疆戈壁滩、浙江竹林,有没有一种音乐方法使得这三个地方的故事有一种向心力?我说最好的方法就是用一个弦乐器,不能说紫禁城用京胡,竹林用二胡,戈壁滩用马头琴。如果三个地方都用不同的乐器,我认为这对电影很危险,因为故事的叙述需要向心力,统一的结构性。

李安问:那谁可以把大提琴拉得像胡琴?像京胡?像马头琴?

我说:马友友。

1996年,我正跟马友友合作香港回归庆典。我特别感激马友友,他那把大提琴好像不止是表现过去的声音,德弗札克、舒曼、海顿、巴赫等等,还可专门表现未来的声音。这慢慢让我们发现,我们三个非常相同。我们都在纽约,我们三个对於艺术题材的挖掘和探索,永远是排除了文化的界限。而无论我们在表现什么样的题材,中西还是古今,有一点,我们原来中华文化本身的教育和薰陶,我们非常珍惜,是摆在指南针的位置。虽然李安来自台湾的中原文化,马友友来自中国知识份子家庭,我来源於楚文化,但我们三个都涉足了西方主流文化的创作与合作。更重要的是,我们从没有割断跟世界文化的联系。从哲学上讲,我们三个特别幸运地从中感觉到不同中的相同性。这使得我们的合作,是那么的投契和恰如其分。

我跟马友友谈李安:"这是个天才。"但李安对於马友友,第一感觉是迟疑了。他後来非常幽默地提起他的迟疑:"本来我跟谭盾在谈胡琴,他呢,又把马友友给扯进来了。"

李安在回顾一个欣慰的创作时,他赞赏合作者不会那么大鸣大放,他只是很简单地去表述。我们三个人的关系,颇为君子之交淡如水,就是互相之间有很深的共鸣、爱慕和信任,但我们不会有太多气氛性的世俗性的恭维性的描述。

我一直没有看李安拍摄,当他在北京紫禁城拍章子怡、杨紫琼飞檐走壁那段戏时,打电话给我:你立刻飞到北京来,这场戏很重要。

我见到李安时,没想到那么儒雅的台湾留学生,当时披了件解放军的军大衣在烤火,火的旁边有台电视监视器,他的眼睛就直瞄那里。他一边烤火一边跟我嘀咕:如果这时能吃到纽约的牛排该多好。突然,他眼睛一亮:"哎,那个地方吊起机器,杨紫琼要……。"

你发现这个导演非常低调,在这低调的过程中,他正塑造一个巨大的行为。看他拍戏我知道,他是真实的从容,不是装出来的。拍完戏我们回纽约,第一次录音。我当时担心,万一李安没有听出来这大提琴是飘在音乐上的一根脊梁骨,万一他说这个不是他要的,怎么办。但我发现,马友友一拉出来这弦,一段非常朴素的清奏,那一瞬间我看到李安的表情一下就松了。李安开始跟马友友玩。休息时他把马友友那把600万美元的大提琴拿出来,两人表演武打动作,还打电话叫来儿子见马友友,因为他儿子正迷大提琴。

我也很兴奋。作曲的人是最不愿让导演来听初次录音的,好比你是一个裁缝,当你在做一件衣服的袖子时他来看,你会紧张,你不知道他看这个袖子能看到什么。但李安"看到了"。通常一个作曲家、一个演奏家、一个导演,这三个人第一次录音会像敌人一样虎视眈眈,在想,这个万一不行,我可以说服他从不同方向再做一次吗?但我们三个非常轻松,第一次录音纯粹在玩。

第二次录音我们选了上海,我们设想民乐、交响两支不同的乐队同时参与这个创作。飞赴上海前,李安说:"我没那么多钱。"我们的心咚地凉了好大一截。他确实没钱,拍这电影他房子都抵押了。之前我们也从来不谈钱,到这一步,谈到怎么飞上海,怎么付上海交响乐团、民族乐团,怎么付这么多的独奏音乐家,怎么付录音棚和剪接室时,我们发现,李安完全破产了。後来我们商量,是不是可以找我和马友友所在的Sony唱片公司,由唱片公司来出钱。我想,李安同时是非常幸运的,他激动人心的梦想,使所有人都愿意用自己的艺术生涯,参与到这个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中来。

李安为了拍《卧虎藏龙》,整条腿都瘸了。2000年,我们到上海的第一件事是录音,还有一件事就是给李安找中医看风湿。这次我又发现,李安的沉稳、一丝不苟常常让你琢磨半天。第一次录完我特别满意,我问:"李安,你觉得怎么样?"

李安望了我半天,沉思了五十几秒(这很长的五十几秒呀),突然头一抬,说:"好像笛膜松了一点。"

接着他说:其他都非常好。我们听後,笑作一团。他很奇怪,这五十几秒其实是在想笛膜的事。後来我们解释给他听,南方的笛子吹起来,笛膜是要松一点;北方的笛子,膜要紧些。

第三句话他说:"你觉得我可以跟这个吹笛子的人学一学吗?"

大家又笑得一塌糊涂。我们马上带他到豫园买笛子,在上海第一次录音後他就放松了,除了找中医看风湿外就是学笛子。

李安在比较文学、比较电影、比较视觉方面的感受是非常与众不同的,他永远有一种在世界文化的角度看待自己的长处、优势的能力,在《断背山》里我又很强烈地觉察到了这点。我觉得《断背山》让你忘却它是关於男人与男人的问题,它就是人与人的问题。这就是为什么,全世界的评论界、电影界、文学界、艺术界对李安一片赞扬。这个赞扬不是虚张声势的欢呼,是出自内心的一种崇拜。从他的文化底蕴里,我们看到了很多东西是当今的时髦和潮流所忽略的,所以在《断背山》里,你感受到的是,人与人之间非常儒雅、非常真实、非常勇敢、非常狂热的东西。这四点恰恰在李安整个电影的表现当中,特别令人信服。

《断背山》的小说很有名,好莱坞的导演都不敢接。它是一个关於西部牛仔的题材,在美国文化含量类似於中国的寻根文学,直指美国的脊梁和灵魂。这空间太有限了,所以我说李安勇敢。拍完《卧虎藏龙》两三个月他就接了这戏,全球等著他的好戏。

这期间他只拍了一个《绿巨人》,我知道李安是卯足了劲在《断背山》,拍《绿巨人》是中间休息一下而已,所以《断背山》是一种真正的胸有成竹。他总像阿甘一样,无论外面的风大风小,对他都无足轻重,好像都是很自然的一种行为,他身上实践一种很显见的道家哲学。

当然,现在也非常注意美国电影的一种状态。我本人也是奥斯卡评委,但我有一种很强烈的愿望,就是大家都希望李安得奖。昨天我刚刚从澳洲回来,澳洲报纸的电影版整版都在讲《断背山》,讲李安现象(这很像当年《卧虎藏龙》得奖之前被全世界在谈论)。没有哪部电影像《断背山》这样同时拥有极端的赞扬和批判,批判当然是来自政界和保守主义。美国中西部很多院线撤片,澳洲的中小城市也是这样。报纸上,开始刊登另一种东西。

我读到了很多,在不被放映的城市中,有人带自己的妻子或女友看《断背山》(这似乎很强烈地告知他不是同性恋),他们说:我们不理解,为什么我们住在这个地域,就得开两个小时的车到另外一个城市看这么感人的一部片子?报上的标题是:这部电影不在我们的城市上映,这不公平!

我自己预料,无论是从投票人的角度还是从中国人的角度,或是从电影爱好者的角度,我觉得《断背山》已经赢了。他赢得全世界对一个杰出华人的肯定——华人的文化品味是非常值得信赖和骄傲的。剩下那些争议,其实都是很正常的。

我非常喜欢《断背山》。第一,《断背山》的音乐我很喜欢,从头至尾是一把简单的吉他。我觉得李安在用这音乐时,总觉得这好像是中国人的古琴,又像中国人的书法,那么简单,又饱含深邃和复杂。第二,视觉也非常好。我从来没想到,美国中西部能拍得像中国的山水画一样。它有一种等待,有一种无限的呼唤,对人性美的呼唤,这超越了性别。第三,作为一个剪接流畅,乾乾净净,非常从容,不注重宣泄,不注重效果和宏大营造,不注重此起彼伏的反差,这正是我们当代导演别被寻求和器重的。

我也特别喜欢李安。我们两个的太太的英文名很巧都叫JANE。聊天儿时会问:哎,哪个JANE?我太太坐月子的时候,他打个电话说:我要路过,看一下你太太。当时我很奇怪,还第一次接到朋友这样的电话。他专程跑来送一个带"佛"气的台湾瓷器杯子,他跟我太太说:"坐月子, 用这个杯子喝水比较好。"我觉得,李安有一种很淡的深情。

去年他在威尼斯得奖,我拨了个电话,他自己接了。我很惊讶。他说:是啊,我一直在接电话啊。很多艺术家在他们很风光的时候会自动消失一阵,但李安并没这种观念。无论在他最难熬最黯然的6年,还是在他最为得意的人生,他都是那个阿甘。

总而言之,他无论在什么样的时段,什么样的火候,什么样的节骨眼上,他的那个从容会非常的令人出乎意料。

电影靠的就是一股人气,影展与选美,都是能凝聚人气的活动。电影在本质上是都市属性,就是要把人气、把新闻炒起来,所以做宣传,我都到都市或者旅游区等人多的地方。电影、艺术绝对靠人为的营造,都不是自然形成,都是一种做作,它的本质如此。

李安:“我想,大概全世界很少、甚至没有导演像我做这么多宣传的...…拍片路数和个性、天分、文化背景以及机缘有关,我的片子就得自己宣传。”

因为这部片子真正震撼了美国的脊梁骨,而从纯艺术的角度,也是非常好的例子:就是从多元文化的角度出发创作一个新的理想的时候,它会带来很多惊喜。

李安总是很勇敢。现在也勇敢。他让全世界知道,这是个以电影的方式不断冒险的阿甘。

谭盾眼中的李安:有一种很淡的深情

我和爱人(女的)一起看完李安的《断背山》,感动极了,喜欢极了……回想起来,我和李安在纽约相识已经十几年了。

那时,90年代初,我们一拨人集合在纽约这个中心,很像歌剧《波希米亚人》演的那样。像李安从台湾,我从湖南,陈逸飞从上海,陈凯歌、艾未未从北京到了纽约,冯小刚也在那拍《北京人在纽约》,他呆了7个月。张艺谋也是纽约的常客,他最喜欢吃纽约的荞麦面,每次都叫两碗。

这使得纽约很有意思,一群特别有理想的年轻人从中华文化的各个地域来到纽约——还有香港的Vivienne Tam。来这的每个人都提著两个包,分别装细软和各自的经历。有的是插过队、种过田(注:插队是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应该是类似"巴尔札克与小裁缝"片的时空背景),有的是当过工人。

就像冯小刚说的:纽约是天堂,纽约也是地狱。但对我们来说,纽约很神奇,它像是一个梦想者的天堂,一个实验艺术者的乐园。在那你能见到来自全世界的" 神经病",很年轻,又很艰苦,比如说陈逸飞刚开始在洗汽车,李安带孩子做保姆,我在地铁里拉小提琴,艾未未在剧院里当跑龙套演员。

白天我们为牛奶面包各自为战,一到晚上,我们聚在一起谈理想,"吹牛"。每个人都吹过去的"牛",我在湖南怎么样,他在上海在北京怎么样,李安在台湾怎么样。

这中间,李安是最为城府的一个。他不大吹牛,他喜欢听,听了他也不大表态,但是他有很深的沉思。他的外貌,就给人很从容而且深邃的感觉。

一年春节,纽约艺术家们相聚联欢。那次我发现,李安在他从容时,又会有很多出其不意的表现。

"春节了,咱们请李安为大家唱一首台湾民谣怎么样?"大家起哄。

李安连说不行不行,"那怎么好意思,我五音不全……。"脸红耳赤的正推搪间,忽然,他头一抬,眼睛直望著一个角落,他开唱了!

说实话,他唱得很可爱,很朴素,但从我搞音乐的角度看,他是跑调儿跑得离谱。他唱完,因为跑调,大家肚子都笑疼了。他就带著笑,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实在是五音不全,你们这是赶鸭子上架。"突然呢,他眼睛又一瞪,说:"我再来一首吧!"

这就是李安。他实在太可爱了。我总觉得他是我们这帮艺术家中的阿甘,他的生命中有一种非常顽强和朴素的东西,他的这种顽强和朴素是他自己都不大察觉的。唱第二首时,大家都不笑了。所有人都感觉到这不是台湾民谣,而是一种,来自他内心深处的声音。

开始我以为李安是个写剧本的,也听说他剧本得奖的事。直到他做《推手》,我才知道他是个导演。其实每次做电影前,他都跑来跟我聊音乐。聊《推手》的,聊《喜宴》的,聊《与魔鬼共骑》的,聊他自己的一种创作。他也常常到我们那里喝茶,边喝边聊这个音乐要怎么处理。但是他从来不跟我说,请我作曲。所以我们实际是一种朴素的相处,我并不觉得一定要为他作曲,他也并不觉得要请我作曲。

因为在他印象中,我永远在跟他谈我的一种非常疯狂的实验音乐,他可能觉得我在音乐上的想法太疯狂了,如果运用到电影上,令人担心。

聊《与魔鬼共骑》的音乐时,他跑到我工作室来听我吹埙。李安说:"我总觉得陶的这个声音,跟美国辽阔的土地,跟印第安人,跟玛雅文化有很深的联系。"他又问我埙这种东西会不会太中国,有亚洲痕迹。

这让我觉得,李安虽然是在拍世界题材、其他种族的题材,但中华文化的贯通在他这里是一以贯之的。包括後来他拍《理智与情感》、《冰风暴》、《断背山》这些,从中都可以看到李安非常深刻的艺术家的情怀。

李安一直这样跟我聊音乐,直到1994年的某一天,他约我到中国城吃饭。他问:"你觉得这个功夫片怎么样?"

我说:" 我对功夫片不感兴趣。"那时听港台片的打斗,我就觉得永远像是电动游戏室里传出来一样。

但李安说:" 正因为你不感兴趣, 我想跟你聊一下,我非常想从另一个角度来做它。因为武侠这个东西,实在太宝贵了!"我一听:呀,这个阿甘可能要有地震性的想法了。

他聊他小时候,总觉得武侠是很" 神" 的,是很怪的、很灵的、很飘的。这就对了我的味。我们聊武侠的起源时,发现武打艺术是从戏曲来的。那种所谓打斗,完全是意念的打斗,哲理的较量,阴阳的平衡,然後李安说,这种张力他觉得他感受到了,他要用另一个角度去把这个狭义的武侠拓展,延伸。那时,距离他拍电影还有4年。

实际我在听李安讲他自己对武侠的新的角度的设立,对於" 侠"的内部空间的探索时,我被他所激动了。李安是在探索" 侠"内心深处的一种空间到底有多大,这空间实际是非常之博大。但这空间从音乐上又该怎么去表达呢?这个问题我们聊了很久,常常下午两三点聊到六七点,天黑了,灯也忘记了开。

有一次他突然问我:"你最近的时间怎么样?"

我说最近在写几个交响乐啊。我问他:"你这个《卧虎藏龙》准备找谁搞音乐?"(因为以前我们一直这样谈话,也从来不涉及两个人的合作)。他说:"你来写啊。"

李安

这是李安的说话方式,让人有种冷不丁的感觉。

经过反覆讨论,我们意见一致地确立要找到一种声音,它不是外表的音效,而是内心深处的撞击。它让你觉得紧张、揪心。而外表的东西,若你把节奏加快、加到非常的随意和浪费以至不能再加的时候,才发现无能为力了。

李安问:"你喜欢京剧吗?"

我说:"我以前就是京剧团的。"京剧中一旦打斗,锣鼓点的打击乐一定是打心的。我们这就定下从戏曲打击乐里找寻武侠音乐的方向。李安自己也喜欢玩点儿乐器,他最喜欢吹箫,还喜欢胡琴。李安问我:除了戏曲打击乐外,还有没有弦乐?他认为胡琴很有意思。

我们於是讨论《卧虎藏龙》三个主要的外景地,北京紫禁城、新疆戈壁滩、浙江竹林,有没有一种音乐方法使得这三个地方的故事有一种向心力?我说最好的方法就是用一个弦乐器,不能说紫禁城用京胡,竹林用二胡,戈壁滩用马头琴。如果三个地方都用不同的乐器,我认为这对电影很危险,因为故事的叙述需要向心力,统一的结构性。

李安问:那谁可以把大提琴拉得像胡琴?像京胡?像马头琴?

我说:马友友。

1996年,我正跟马友友合作香港回归庆典。我特别感激马友友,他那把大提琴好像不止是表现过去的声音,德弗札克、舒曼、海顿、巴赫等等,还可专门表现未来的声音。这慢慢让我们发现,我们三个非常相同。我们都在纽约,我们三个对於艺术题材的挖掘和探索,永远是排除了文化的界限。而无论我们在表现什么样的题材,中西还是古今,有一点,我们原来中华文化本身的教育和薰陶,我们非常珍惜,是摆在指南针的位置。虽然李安来自台湾的中原文化,马友友来自中国知识份子家庭,我来源於楚文化,但我们三个都涉足了西方主流文化的创作与合作。更重要的是,我们从没有割断跟世界文化的联系。从哲学上讲,我们三个特别幸运地从中感觉到不同中的相同性。这使得我们的合作,是那么的投契和恰如其分。

我跟马友友谈李安:"这是个天才。"但李安对於马友友,第一感觉是迟疑了。他後来非常幽默地提起他的迟疑:"本来我跟谭盾在谈胡琴,他呢,又把马友友给扯进来了。"

李安在回顾一个欣慰的创作时,他赞赏合作者不会那么大鸣大放,他只是很简单地去表述。我们三个人的关系,颇为君子之交淡如水,就是互相之间有很深的共鸣、爱慕和信任,但我们不会有太多气氛性的世俗性的恭维性的描述。

我一直没有看李安拍摄,当他在北京紫禁城拍章子怡、杨紫琼飞檐走壁那段戏时,打电话给我:你立刻飞到北京来,这场戏很重要。

我见到李安时,没想到那么儒雅的台湾留学生,当时披了件解放军的军大衣在烤火,火的旁边有台电视监视器,他的眼睛就直瞄那里。他一边烤火一边跟我嘀咕:如果这时能吃到纽约的牛排该多好。突然,他眼睛一亮:"哎,那个地方吊起机器,杨紫琼要……。"

你发现这个导演非常低调,在这低调的过程中,他正塑造一个巨大的行为。看他拍戏我知道,他是真实的从容,不是装出来的。拍完戏我们回纽约,第一次录音。我当时担心,万一李安没有听出来这大提琴是飘在音乐上的一根脊梁骨,万一他说这个不是他要的,怎么办。但我发现,马友友一拉出来这弦,一段非常朴素的清奏,那一瞬间我看到李安的表情一下就松了。李安开始跟马友友玩。休息时他把马友友那把600万美元的大提琴拿出来,两人表演武打动作,还打电话叫来儿子见马友友,因为他儿子正迷大提琴。

我也很兴奋。作曲的人是最不愿让导演来听初次录音的,好比你是一个裁缝,当你在做一件衣服的袖子时他来看,你会紧张,你不知道他看这个袖子能看到什么。但李安"看到了"。通常一个作曲家、一个演奏家、一个导演,这三个人第一次录音会像敌人一样虎视眈眈,在想,这个万一不行,我可以说服他从不同方向再做一次吗?但我们三个非常轻松,第一次录音纯粹在玩。

第二次录音我们选了上海,我们设想民乐、交响两支不同的乐队同时参与这个创作。飞赴上海前,李安说:"我没那么多钱。"我们的心咚地凉了好大一截。他确实没钱,拍这电影他房子都抵押了。之前我们也从来不谈钱,到这一步,谈到怎么飞上海,怎么付上海交响乐团、民族乐团,怎么付这么多的独奏音乐家,怎么付录音棚和剪接室时,我们发现,李安完全破产了。後来我们商量,是不是可以找我和马友友所在的Sony唱片公司,由唱片公司来出钱。我想,李安同时是非常幸运的,他激动人心的梦想,使所有人都愿意用自己的艺术生涯,参与到这个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中来。

李安为了拍《卧虎藏龙》,整条腿都瘸了。2000年,我们到上海的第一件事是录音,还有一件事就是给李安找中医看风湿。这次我又发现,李安的沉稳、一丝不苟常常让你琢磨半天。第一次录完我特别满意,我问:"李安,你觉得怎么样?"

李安望了我半天,沉思了五十几秒(这很长的五十几秒呀),突然头一抬,说:"好像笛膜松了一点。"

接着他说:其他都非常好。我们听後,笑作一团。他很奇怪,这五十几秒其实是在想笛膜的事。後来我们解释给他听,南方的笛子吹起来,笛膜是要松一点;北方的笛子,膜要紧些。

第三句话他说:"你觉得我可以跟这个吹笛子的人学一学吗?"

大家又笑得一塌糊涂。我们马上带他到豫园买笛子,在上海第一次录音後他就放松了,除了找中医看风湿外就是学笛子。

李安在比较文学、比较电影、比较视觉方面的感受是非常与众不同的,他永远有一种在世界文化的角度看待自己的长处、优势的能力,在《断背山》里我又很强烈地觉察到了这点。我觉得《断背山》让你忘却它是关於男人与男人的问题,它就是人与人的问题。这就是为什么,全世界的评论界、电影界、文学界、艺术界对李安一片赞扬。这个赞扬不是虚张声势的欢呼,是出自内心的一种崇拜。从他的文化底蕴里,我们看到了很多东西是当今的时髦和潮流所忽略的,所以在《断背山》里,你感受到的是,人与人之间非常儒雅、非常真实、非常勇敢、非常狂热的东西。这四点恰恰在李安整个电影的表现当中,特别令人信服。

《断背山》的小说很有名,好莱坞的导演都不敢接。它是一个关於西部牛仔的题材,在美国文化含量类似於中国的寻根文学,直指美国的脊梁和灵魂。这空间太有限了,所以我说李安勇敢。拍完《卧虎藏龙》两三个月他就接了这戏,全球等著他的好戏。

这期间他只拍了一个《绿巨人》,我知道李安是卯足了劲在《断背山》,拍《绿巨人》是中间休息一下而已,所以《断背山》是一种真正的胸有成竹。他总像阿甘一样,无论外面的风大风小,对他都无足轻重,好像都是很自然的一种行为,他身上实践一种很显见的道家哲学。

当然,现在也非常注意美国电影的一种状态。我本人也是奥斯卡评委,但我有一种很强烈的愿望,就是大家都希望李安得奖。昨天我刚刚从澳洲回来,澳洲报纸的电影版整版都在讲《断背山》,讲李安现象(这很像当年《卧虎藏龙》得奖之前被全世界在谈论)。没有哪部电影像《断背山》这样同时拥有极端的赞扬和批判,批判当然是来自政界和保守主义。美国中西部很多院线撤片,澳洲的中小城市也是这样。报纸上,开始刊登另一种东西。

我读到了很多,在不被放映的城市中,有人带自己的妻子或女友看《断背山》(这似乎很强烈地告知他不是同性恋),他们说:我们不理解,为什么我们住在这个地域,就得开两个小时的车到另外一个城市看这么感人的一部片子?报上的标题是:这部电影不在我们的城市上映,这不公平!

我自己预料,无论是从投票人的角度还是从中国人的角度,或是从电影爱好者的角度,我觉得《断背山》已经赢了。他赢得全世界对一个杰出华人的肯定——华人的文化品味是非常值得信赖和骄傲的。剩下那些争议,其实都是很正常的。

我非常喜欢《断背山》。第一,《断背山》的音乐我很喜欢,从头至尾是一把简单的吉他。我觉得李安在用这音乐时,总觉得这好像是中国人的古琴,又像中国人的书法,那么简单,又饱含深邃和复杂。第二,视觉也非常好。我从来没想到,美国中西部能拍得像中国的山水画一样。它有一种等待,有一种无限的呼唤,对人性美的呼唤,这超越了性别。第三,作为一个剪接流畅,乾乾净净,非常从容,不注重宣泄,不注重效果和宏大营造,不注重此起彼伏的反差,这正是我们当代导演别被寻求和器重的。

我也特别喜欢李安。我们两个的太太的英文名很巧都叫JANE。聊天儿时会问:哎,哪个JANE?我太太坐月子的时候,他打个电话说:我要路过,看一下你太太。当时我很奇怪,还第一次接到朋友这样的电话。他专程跑来送一个带"佛"气的台湾瓷器杯子,他跟我太太说:"坐月子, 用这个杯子喝水比较好。"我觉得,李安有一种很淡的深情。

去年他在威尼斯得奖,我拨了个电话,他自己接了。我很惊讶。他说:是啊,我一直在接电话啊。很多艺术家在他们很风光的时候会自动消失一阵,但李安并没这种观念。无论在他最难熬最黯然的6年,还是在他最为得意的人生,他都是那个阿甘。

总而言之,他无论在什么样的时段,什么样的火候,什么样的节骨眼上,他的那个从容会非常的令人出乎意料。

电影靠的就是一股人气,影展与选美,都是能凝聚人气的活动。电影在本质上是都市属性,就是要把人气、把新闻炒起来,所以做宣传,我都到都市或者旅游区等人多的地方。电影、艺术绝对靠人为的营造,都不是自然形成,都是一种做作,它的本质如此。

李安:“我想,大概全世界很少、甚至没有导演像我做这么多宣传的...…拍片路数和个性、天分、文化背景以及机缘有关,我的片子就得自己宣传。”

因为这部片子真正震撼了美国的脊梁骨,而从纯艺术的角度,也是非常好的例子:就是从多元文化的角度出发创作一个新的理想的时候,它会带来很多惊喜。

李安总是很勇敢。现在也勇敢。他让全世界知道,这是个以电影的方式不断冒险的阿甘。

你是大器晚成的人吗?

大器:比喻大才。指能担当重任的人物要经过长期的锻炼,所以成就较晚。也用做对长期不得志的人的安慰话。【出自】:《老子》四十二章:“大方无隅,大器晚成。”

著名的企业家邱永汉说过:25岁到35岁为创业最佳期,40岁已经相当迟,40岁以后则是例外中的例外。

成长非一日之功,必经千百挫折。

成长中一时的差距,并不决定一切。

就像树的成长,先长的未必是参天大树,后长的也未必是矮小的灌木。赢在成长的终点,才是正真的胜利。

唐朝时的一任宰相宋濂,从小木木呆呆,智力比相同的孩子低一大截,人送外号“宋傻子”。然而,他十岁时为摆脱外号决定拼命读书。二十岁时进京赶考,连中解元,状元,位列第一。入朝后受皇上赏识,官至宰相。堪称“大器晚成”的典范。

提起董明珠,竞争对手们是这样形容她的:“董姐走过的路;都长不出草来。”36岁再从基层业务员做起,而15年时间,她用自己超乎普通女性的能力,升任格力集团CEO。

娃哈哈掌门人宗庆后不惑之年创,花甲之年丰收。1987年,当42岁的宗庆后拉着“黄鱼车”奔走在杭州的街头推销冰棒的时候,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十多年之后,由他一手缔造的娃哈哈集团会成为中国最大的饮料企业。

华为掌门人任正非。1987年,43岁的退役解放军团级干部任正非,与几个志同道合的中年人,以凑来的2万元人民币创立了华为公司。当时,除了任正非,可能谁都没有想到,这家诞生在一间破旧厂房里的小公司,即将改写中国乃至世界通信制造业的历史。

拍摄《断背山》获得奥斯卡大奖的李安,他37岁,才拍出了第一部长片《推手》。1995年他41岁,拍了第一部外国片《理智与情感》,这部片子拍到一半的时候,李安才感觉到自己可以把拍电影当成一种职业,他觉得自己可以养家糊口了,能置办产业了。拍完《理智与情感》,李安才第一次在美国交税,那说明以前他的境遇有多可怜。

从古代的宋濂到现在的董明珠、宗庆后、任正非、李安等等,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都达到了普通人难以企及的高度,究其原因,除了和他们自身智慧、坚毅、果敢、远见等优秀品质之外,我想这类人在命理上肯定有过人之处:

学者之命智慧变成财富八字身旺无财且食伤为喜用无克流年遇财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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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类人往往是有文化的科技工作者或者文学工作者,他们头脑聪明,有智慧,在某个领域有绝对的权威和地位,受到人的尊敬,但由于八字本身无财,导致虽然有社会地位和名望,但往往家徒四壁没有过多财源,但随着大运流年的运势转化,遇到财旺之年,必然风生水起,财源滚滚。

通达之人勤勉变成财富八字有财旺有根无克遇到食伤大运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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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类人在社会上的基本特征,就是一直看到他在折腾,总之很忙碌,他不会停下来去过安逸的生活,即使家庭以达到比较丰盈的程度,因此在他们的一生中有很多挫折,但每次都能迅速的站起来,遇到食伤之大运流年爆发。但有个缺点这样的人也会比较风流。

钻营之人投机变成财富偏官偏印我食伤克制且地支财管两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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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类人我们很难发现他具有有多少财富,但只是知道他很富有。用现在话说就是隐形富豪一类人。不过遇到地支官杀透出天干的年份,而且八字弱,防止口舌之灾,牢狱之祸。

李安对“人定胜天”或者“命中注定”两句话都有感应,他觉得其实命定也没什么关系,努力与否,结果会很不一样。

在他过去的体验中,只要越努力,得到的东西就越好,当他得到时,就感觉好像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似的。可是如果不是努力争取,得到的可能就是另一种东西,那个结果也好像是注定的。

他觉得人生不能只是坐等好运从天而降,就算“命中注定”,也要自己去把它找出来。

李安——十年一觉电影梦

在华语影坛,李安无疑是标杆型人物。

两届奥斯卡最佳导演奖

两届金球奖最佳导演奖

两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

两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等等

他的成绩鲜有人匹敌

他的作品融汇东西方文化

他本人温文尔雅

他的电影又具备国际视野与高度

NYU:电影人的开始

NYU电影制作系研究所的训练算是很扎实,三年里把电影的前置、后制都摸过了,通常毕业作得花上额外的一年时间完成。每个学生要编导五部作品,包括默片、音乐片、配声片、同步录音片及毕业作。这里以栽培导演为主,上课时,有时老师在课堂上讲解名片的结构与拍法,但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拍片及讨论彼此的作品。

拍自己片子时可练习创作过程﹑领导统御及被批评时要何以自处。帮别人拍片时,则有机会触及各部门的基本技术。虽然都是入门,但我学到了初步的整体制片及导演的概念。

纽约大学期间,我拍了五部电影,二年级拍的《荫凉湖畔》曾获金穗奖最佳剧情短片及NYU的奖学金。我受到肯定,再接再厉,用尽手边一切资源,筹拍了《分界线》(FineLine)。叙述纽约运河街南北分别住了不同种族的人,一边是华人,一边是意大利人,因某事引起两种人在纽约四处流窜,以故事搭配我在纽约各处拍摄的街景。为了这部毕业作,我自己打工、父母资助、女友惠嘉赞助,共花了一百多万台币。

记得拍摄《分界线》的头四天,我兴奋得睡不着觉。到了最后阶段,还差八千多美金,我就从惠嘉的账户里直接提了来用。那时她在伊利诺伊大学当助教,因为要交税,所以存折放在我这里。奇怪的是,我一点愧疚感都没有,事后我跟她说起这件事,她也仅只哦地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NYU的环境是孕育我成为电影人的开始,在这之前,我没有碰过电影,都是弄戏剧,拍片也只是玩票。没想到碰对了路,就一直走下来,也没想过要转行。

对我来说,学校毕业后才碰到真枪实弹,还没有被打死的话就学些经验,继续往前走。

NYU的教育方式很务实,我学了不少实务,都是吃饭的家伙。我觉得新的台湾电影常常瞧不起技术,但在NYU时没有这种心态,就是一种求生训练,大家机会均等,一起出去拍片,各部门的技术都摸得到,但不专精。同时还要学着当领袖,让人听令办事,那时是领导三五个人,现在领导三五百人,但原则类似。

我一拍片就会忘我,像变了个人似的。其实实\"导演(director)\",就是给方向(direction)的人。从学生时代起,我拍片就有个目的:想练习一样新技巧。学生阶段,我没有特别的想法想表达,职业拍片后就有话要说,而不再只是练习新招了。直到现在,我还保持这个习惯,每拍新片总希望能触摸一些新技术。基本上我拍片的胃口很大,有很多好奇心,学到某个技术,就会有快感;而且我希望做出不同的效果,令人印象深刻,我就有很大的满足感。

1985年2月,我把所有东西打包成八个纸箱,准备回台发展。就在行李被运往港口的前一晚,我的毕业作《分界线》在纽约大学影展中得了最佳影片与最佳导演两个奖,当晚美国三大经纪公司之一的威廉·莫里斯(WilliamMorriesAgency)的经纪人当场要与我签约,说我在美国极有发展,要我留下来试试。

当时太太惠嘉还在伊利诺伊念博士,带着一岁不到的阿猫(李涵),学位还差半年就拿到。

我想:孩子还小,太太学位还没拿到,也好,在美国再待一阵子陪陪他们,也试试运气。经纪人当时极力捧我:\"你将来在美国没问题的,若有人认为你是中国人有问题,那是他们的问题。\"捧到我没有抵抗力,觉得好像是真的,当然后来成真,但当时谁晓得。

1986年1月,惠嘉毕业后找到工作,从伊利诺伊搬来纽约郊区同住,刚开始的半年,她真的很难过,都不想活了。不过后来她好像也想开了,家里只要过得去就好。

同一年我与乔尔·罗斯(JoelRose)合写了个剧本《不是迷信》(IsnotSuperstition),也开始到好莱坞去试试,两个礼拜跑了三十多家公司。他们都是看了我的《分界线》,然后一直吹捧,令我觉得充满了希望。有人建议剧本的某部分得加以修改,两个月后再去,又要再改,就这样来来回回,都没有付费。

窝在家里的六年

在美国攻读电影的人都尝过写英文剧本的苦头,那几年,我主要做的就是发展剧本的工作:自己写的,找美国编剧润饰﹑合作的剧本就有好几个;别人的剧本,请我以导演身份改写的,也有几个;自己的构想,找美国作家写的,也有几个。

这些剧本的初稿,若有人喜欢,就叫你改写,三番五次地修稿,这样一两年耗下去,不是无疾而终,就是继续发展,预算从美金六十万到七百万不等,这是美国所谓的企划炼狱(developmenthell)。据说平均一个本子从初稿到开拍要缠斗五年,那还是指千万分之一顺利拍成的剧本。

那时期每隔一阵子,就有人说,看到我的学生片,很棒,我们来谈谈怎么合作吧!因为经纪人会把学生片拷贝一大堆,送到各公司去推销。

就这样,一个计划不成,另一个计划又来了,总有几个在进行,所以老不死心,人像是悬在半空中。

直到1990年暑假完全绝望,计划全部死光,锐气磨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要回台湾?老是举棋不定,台湾电影那时也不景气。

1980年初,台湾新电影崛起,但后来受到商业考验,开始消沉。这段期间我跟\"中影\"洽谈过,企划小野﹑吴念真虽然好意热心,但讲话都很低调:\"没什么希望!\"当时真是一筹莫展。有时惠嘉看到我精神上有点吃不下来,就会带我出去吃个饭,那时我们最奢侈的就是去吃肯德基,老大阿猫就说:\"我们去吃老公公炸鸡。\"

平常我在家负责煮饭、接送小孩,分担家事,惠嘉也不太干涉我,我们经济不够宽裕,所以我也不太愿意进城。

我天天待在家里很无聊,有时间就看报纸练练英文,也没什么进步。我这个人是有片拍就来劲,没片拍就没劲,所以惠嘉说过:\"他不拍片像个死人,我不需要一个死人丈夫!\"如果有案子做,我就会很高兴,到城里找人写剧本,自己做研究,很来劲。如果我看起来很忙,她就不来管我;如果看我从早到晚呆坐在那儿,她就会问:\"你到底在干吗?无聊的话找个事做,不一定要是赚钱的事。\"

就这样耗了六年,心碎无数,却一直怀着希望,久久过一阵子,你会看见某位同学时来运转,当然大多数都是虚度青春﹑自怨自艾地过日子。

这么多年看下来,我觉得电影这一行真是形势比人强。我那时发现,身边当上导演、又做出点成绩来的,都是持续写剧本的人,而不是打工的人。许多人一出校门就有工作,如剧务、剪接或制作,到后来就继续那份工作,很难再往导演方面发展。

我曾在纽约街头碰到一个NYU的学弟,比我晚几届,当年他也因学生片红极一时,人又高又帅、口才又好、片子艺术性强,比我的《分界线》受注目。但他至今仍无机会拍片,最多执导HBO(HomeBoxOffice电视台)的片子,不过他还在埋头笔耕创造新的契机。

NYU毕业的校友,在我之前那几届最杰出的就是斯派克·李(SpikeLee),他也不是上班族,而是持续写作及申请基金会的补助。那时拍电影的老中很多也走这条路,但我对这个没兴趣,因为拿补助拍的都是社会片、实验片,和我的路数不合,加上我又没入美国籍,不是市民。申请基金补助好像还得靠行,混入圈内大家轮流当评审,相互给补助。我资格不够,又不会弄,所以没朝这方面发展。

当年我就很怕自己像闽南语歌《烧肉粽》歌词里所唱的:\"自悲自叹歹命人,父母本来真疼惜,让我读过几年书,毕业之后头路无,暂时来卖烧肉粽……\"自怨自艾,久而久之竟不知不觉地就叫卖了一辈子的\"来呷烧肉粽\"。所以我就赖在家中,不肯去做赚钱的工作。我若是有日本丈夫志节的话,早该切腹了。

毕业快六年,一事无成,刚开始还能谈理想,三四年后,人往四十岁走,依旧如此,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理想,于是开始有些自闭。

这期间,我偶尔去帮人家拍片,看看器材,帮剪接师做点事,当剧务等等,但都不灵光。还有一次到纽约东村一栋大空屋去帮人守夜看器材,好恐怖,真怕会遇上宵小或抢匪闯入抢劫。为了身份,还曾干过两天的剧务打杂,做得很笨拙,大家一看我去挡围观的人就觉得好笑,有个非裔女人见我来挡就凶我:\"敢挡?我找人揍你!\"我连忙走开,闹了很多笑话。后来我只好去做些出苦力的事,拿沙袋、扛东西,其他机灵的事由别人去做。

我真的只会当导演,做其他事都不灵光。

谷底翻红

1990年暑假,老二石头(李淳)出生时是我最消沉的时候,丈母娘与岳父来美帮忙,一下飞机,惠嘉就叮嘱他们千万别提拍片的事,怕我会受不了。我每天做好菜饭给他们吃,他们就直说:\"好吃,好吃。\"我就是为了封他们的嘴。有一天,丈母娘忍不住很正经地提议:\"李安,你这么会烧菜,我来投资给你开馆子好不好?\"我说:\"开餐馆跟家里烧饭不一样。\"饭后,我躲到房里给台湾《中国时报》写影评与报道,当时在美洲《时报周刊》工作的好友冯光远邀我写稿并提供资料,等于是接济我。写了两个月,差点要疯掉,只得停笔。

当时我有个想法:要不然就是老天爷在开我玩笑,我就是来传宗接代的,说不定我的儿子是个天才,或者机运未到,就连叫化子都还有三年好运!每个人都有他的时运,份大份小,要是时机来了,我抓不到的话,这辈子就很窝囊。当时老觉得自己像是京剧中潦倒时困在小客栈里被迫卖马的秦琼,有志不得伸,\"店东主带过了黄骠马,不由得秦叔宝两泪如麻,提起了此马来头大……\"就这样一路熬着苦等时机,当机会快来时,我已经濒临谷底,快要不行了。

就在计划全部泡汤的几个月后,《推手》﹑《喜宴》的剧本在台湾得奖了,整个运势从谷底翻扬上来。

电影《推手》海报

当时我真不敢相信,因为过去六年都是走霉运。1988年,有一次再三个月我就要开始前期作业的新片《霓虹》(Neon),我当导演,请了一个编剧改写剧本,男主角是文森特·多诺弗里奥(VincentD\"Onofrio)与迪伦·麦克德莫特(DylanMcDermott),还选了朱莉娅·罗伯茨(JuliaRoberts)演女配角。当时请她来面谈,她才十九岁。我们在2001年奥斯卡典礼前的洛杉矶影评人奖颁奖典礼上碰面,我问她还记不记得那件事,她说:\"当然记得啊!\"在《霓虹》里,她要演个落跑小。就快要拍了,结果发行公司跟制片公司谈不拢而作罢,那时候净碰到这种事。

所以\"中影\"的事情一来,又是华语片老头子的戏,我也不想拍。因为《推手》的剧本是为了拿奖金,原本不是为了拍片而写的,《喜宴》却是,但我对《喜宴》已经不抱希望。因为当时在海内外都筹不到资金,这个题材对那时的台湾来说比较敏感,对海外来说又太中国。就因为钱没有着落,《喜宴》被卡在那儿动弹不得。当时绝大部分的台湾电影只限于本地市场,海外市场及资金根本没个影儿,台湾电影在海外的上映渠道除了中国城的戏院,就是\"新闻局\"印制十六毫米拷贝\"宣慰\"海外华人。不像现在,华语片能卖世界版权。就算本地不拍,海外也能筹集到资金。

电影《喜宴》海报

许多人好奇我怎么熬过那一段心情郁闷时期。当年我没办法跟命运抗衡,但我死皮赖脸地待在电影圈,继续从事这一行,当时机来了,就迎上前去,如此而已。

惠嘉对我最大的支持,就是她自己独立生活。她没有要求我一定要出去上班。当然她赚的还不够用,因为研究员只是微薄的基本薪水,有时双方家里也会变相接济一下。我一直不想让父母操心,我们家从来不谈钱的,但爸妈也会寄钱来给我们救急。

我拍片后,许多人都很好奇我太太是个什么样的贤内助。有一次,北一女北美校友会因为她是\"李太太\"颁发杰出校友奖给她。她对\"妻以夫贵\"的事情很不以为然,在致辞时就很不上道地一语道破:\"我只是不管他,leavehimalone。\"其实这正是我最需要的,她给了我时间与空间,让我去发挥、去创作。要不是碰到我太太,我可能没有机会追求我的电影生涯。

我和林惠嘉是在伊利诺伊大学时,前去世界青少棒冠军赛为台湾\"荣工队\"当啦啦队加油时认识的。1978年8月3日,我至香槟城伊大报到,不久就和一群留学生开车到芝加哥附近的盖瑞城去看青少棒冠军赛,那年荣工队获胜,我们同车比邻而坐,因而认识。1983年8月19日,我们于相识五周年纪念日结婚。在纽约市政府公证。婚礼派对还蛮特别的,很多《喜宴》里的情景都是我结婚实况的翻版。不过一想起拍《喜宴》时,我给戏里的新娘挑礼服、化妆打扮,我太太都没有经历过这些,我心里就有着罪恶感。

太太的支持

林惠嘉是她家最杰出的孩子,是伊利诺伊大学博士。我们结婚时,岳父和她二姐来,她二姐从圣荷西自家花园里摘了两朵巨大的新鲜玫瑰,还绑上松枝及别针,好让我们这对新人当胸花,没想到这个妹子一看那么大朵花:\"要我戴树啊!\"当场发飙不肯戴,还是伴娘罗曼菲机灵,正当大家乱成一团时,她跑到楼下花店去找了一束秀气的小花,才平息了新娘子的怒火。

好友王献篪穿条短裤,开我们的车子送我们去纽约市政厅注册结婚,因为路不远,其他宾客则步行前往。没想到王献篪走错车道,一下就弯上了布鲁克林大桥,当时正逢交通堵塞,结果我们绕了一大圈,等我们到达时,他们早在半小时前就到达会场了。王献篪去停车,久等不来,负责照相的冯光远外出打电话询问,来回不到两分钟,他回来时,我和惠嘉已经彼此互道\"I do\"行礼完毕,结婚照也没照到,就这样乱七八糟地结过了。有一年,精于看相的好友余季无意中拿起我的手掌一看,顿时惊呼:\"啊﹗那年你居然敢结婚,也不翻翻黄历跟八字对一下,你那年结婚一定搞得乱七八糟!\"

不过晚上的婚礼派对倒是十分的浪漫别致,我们在好友郑淑丽租来的旧仓库工作室开派对,十分热闹。大家尽心地布置场地,罗曼菲和王献篪从高速公路边摘了大束野花来,电影道具、布景都成了现成的装饰,因为没冷气,便自众家友人处搜刮了一堆电风扇来,摆在房屋的四周送风。大家在客厅里跳舞,背面大片墙面成了银幕,放映我的毕业作《分界线》,还蛮特别的。

远从台南赶来的爸妈,坐在一张大红被单铺成的床前,接受我和惠嘉的磕头跪拜,正跪拜完,妈妈突然掉下眼泪拉着惠嘉的手说:\"惠嘉,我们李家对不起你,让你结婚结得这么寒碜,我们老远从台湾到美国一点用也没有。\"这一幕,后来成了《喜宴》里的情景。

惠嘉是个不爱俗套的人,我在婚礼前两个礼拜还在忙着拍毕业作《分界线》,所以这个婚礼被我们搞得一团糟。但父母千里迢迢地从台南飞至纽约,没想到我这个李家长子的婚礼居然如此的不庄重,让父母很伤心。我才发觉,喜宴的形式虽然荒谬,但人投入的感情却是真的,这也引发我之后拍摄《喜宴》的灵感。

婚后我和惠嘉人隔两地,她继续念书,我在纽约剪辑毕业制作。1984年5月,我还在等毕业作冲印出来,大儿子阿猫诞生时,我这个爸爸还不知情地在纽约公园里玩棒球、丢飞盘。直到晚上回家,才知太太已经生产,第二天赶忙搭机飞去伊利诺伊看妻儿,当我傻傻地冲进医院时,大家一见我来都高兴地鼓掌。原来头天半夜惠嘉独自进医院时,医生问她要不要通知丈夫,她说:\"不必。\"问要不要通知友人,她也说:\"不必。\"她感到羊水破了,自己开着快没汽油的车子来到医院,院方还以为她是弃妇。她的个性就是很独立,自己能做的事就不愿麻烦人。本来我们说好,腹中胎儿的头部开始移位往下转时,大约是预产的前一周,我回伊利诺伊来照顾她,结果她也没告诉我。所以老二石头出生时早产,我就特别盯在一旁,她还是频频赶我走:\"杵在这儿干吗,你又不能帮忙,你又不能生!\"挤孩子出生时,我去拉她的手,她还把我挡开,让我一点参与感都没有。

李安一家

我和太太是典型的互补性格,我委婉柔和又心不在焉,不太懂得照顾自己和别人;太太性情刚直专注、独立聪明,和她所学的微生物科学理性中带细腻的性质很像。

在生活里,不论我的事业处于低潮或高峰,我们的感情一直差不多,相处上也没太大差别。当我低潮时,太太比较主动,是我迁就她的行程;在我高峰时,有时她要迁就我的行程。

在精神上,她以前比较痛快,从前她工作忙,我依赖她;我出名后,现在她有时候要出来做李太太,打搅了她的工作。

我觉得,夫妻间相处如一切事体,不是一成不变的,都需要做适度调整,甚至以变化来保持不变。以前我在外面谦卑,回家一样谦卑。现在我在外面比较神气活现,回家再谦卑,就觉得是在调整,其实只是保持不变。

而每经历一次成功,又要做些调整。像现在,不论坐地铁或上街,老是被人认出来。去中国馆子,都没法子坐下来安静地吃顿饭。

前些日子我和太太到纽约法拉盛的华人区去买菜,我把菜装上车,太太到停车场对面的路边买西瓜,有位台湾来的太太对她说:\"你真好命,你先生现在还有空陪你来买菜!\"

“你有没有搞错啊,是我今天特别抽空陪他来买菜的!\"那位太太听到我太太这么说,一时气结,半天接不上话。其实以前她就很少陪我买菜,现在也一样。不过她管家有她的一套,儿子们服服帖帖,我也很服气。

中国人造词很有意思,\"恩爱\",恩与爱是扯不开的。

摘自:《十年一觉电影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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