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命八字不带杀(女命八字不带杀代表什么)
你早就该知道,我从不在乎贞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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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是赶着霜雪天来的。
他一进门,未觉风雪味,但闻龙涎香。
我抬眼看他,先看到他一袭朱红官袍,两肩是一路走来的厚厚风雪,落了眼睫沾了眉梢。
偏眼底呈着浓情,消磨了阁中几分寒意。
这是我的夫君,希言。
乃当朝一品相国,与陛下同分天下,是出了名的龙章凤姿,世家大族。
而我是一介罪臣之女,前些年岁满门问斩,如今隐姓埋名,成了这一品相国夫人。
我起身,为他掸了掸肩上的雪,「是刚从宫里出来吗?」
他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面上却笑意不改,只自顾自的为自己斟了杯茶,才转头和我说。
「宫内发了诏令,到处搜寻你的下落。如今陛下疑心到了府上,特意设了春日宴,要我开春之时带你一同赴会……如今,怕是瞒不下去了。」
我只觉着心中一跳。
三年了,自从林家被问斩之后,林幼年这个名字早就从皇朝销声匿迹。
他就那么狠心,连一丝生路都不给我留下么……
我唇齿发颤,强装冷静道,「去又如何,我如今是相国夫人,再不是当年林幼年,他如今称治九州,背上道义,绝不敢再行强取豪夺之事。」
希言只是笑了笑,并未作答。
我探出手,接了一片落雪。
「说到头来,躲也躲不过去了。」
鹅毛覆雪,红叶梢头。
隔着这相国府的山石浅湖,我仿佛又看见当年一身华服的少年帝王冲我走来。
*一
萧灵越十八岁登基之后就没有人敢喊他的名字了。
但是我除外。
那时候他总爱来将军府寻我,即便当朝太傅训斥,他也无所顾忌。
我想我之所以会对他百无防备,或许就是因为他那份无畏无惧。
现在想来总觉着万分可笑,他既是皇帝,所作所为自然是随性而为。
偏我独独被少女情怀蒙了眼,以为那是属于我的独一无二。
雪一寸一寸地落在掌心,分明是寒凉的水,却烫得我心中千疮百孔。
若非他是帝王,我当真想质问他一句,这些年岁又是否当真问心无愧?
当年永安门叛乱,我林家上下无端由的被冠上一个拥护叛党的罪名。
一夜长安雨,林府万户血,全是他萧灵越一桩圣旨,压下数条无辜人命。
仅仅只是因为,我兄长在朝堂上替叛党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辩解一句。
只一句话,他灭我满门。
这又叫我如何不恨?
我逃出生天又重返京城,落入相国府,三年未曾让萧灵越察觉一分一毫,如今却突然败露——自然不是我惹是生非,那便是有人从中作梗了。
「别多想了,幼年。」希言从身后抱住我的腰身,「如今他不敢与我抗衡,但有我一日在,便护你一日安宁。」
我偏过头看向他,「若是你当真想护住我,便不会给陛下让我去春日宴的机会了。」
他没说话,只是将脑袋埋在我的脖颈间,轻嗅着亭内熏香。
希言或许真把我当做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
他没想到的是,这场春日宴,我实在是等了太久了。
*二
希言静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他为朝中要臣,如今做到这个与皇齐平的位子,靠得自然不是他那张俊脸。
想来,因着陛下这场春日宴,他又要忙活一段时间了。
说起我和希言,这又是一桩说来话长的故事。
王希言,王家氏族公子,四年前来我林府求亲,因我父亲要与朝中士族避嫌,又念着我同陛下的情分,便回绝了此事。
好在两家都注重名声和风向,并未将此事声张。
自然而然,陛下也就不知道此事。
林府被抄家那日,是希言带人前来缉拿要犯,府内一片狼藉处,我在希言的眼皮子底下,从京城逃之夭夭。
起先,陛下还找过我的下落。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想要找我,那通缉令上的赏金足够买下半个相国府了。
当然,除了赏金,还有那刺目的几个大字:罪臣之女,林幼年。
普天之下,我根本无处可逃,只能自投罗网,应了希言的求娶,隐姓埋名做相国夫人。
希言在外只对旁人说我身子孱弱,不便见客。
成婚三年来,我在这方寸之地苦等,终于等到王家与萧家并分天下之时——
原以为王希言能够为我觅得一份安稳,却没想到又是一个火坑。
我根本不敢想象,若是与萧灵越对上,他又该犯怎样的疯病。
*三
其实这天下本不该萧灵越坐的。
是我爹,一步一步助他登基,是我兄长,一个一个将叛党清除。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敢相信,当年是他将那圣旨颁布,收兵权灭满门。
我原以为他是因为形势所迫,当了旁人的替罪羊,才发下那份圣旨。
不是的。
他当众亲手将林将军斩首在地,当时我躲在人潮之中,被那污血溅了鞋面。
旁人都说萧灵越是疯子,我想他确实是个疯子。
自他登基以来,朝中权臣杀了不说有百也有五十,世家大族全被他一封又一封圣旨压倒。
王希言在这其中帮了他不少忙,也正因为如此,三年来萧灵越无瑕管相国内院。
如今朝堂肃清,他和王希言平分天下,是时候该清查一番当年遗漏的叛党了。
倘若他认出我来,我只有死路一条。
如今,只能借着王希言这根浮木,姑且渡自己一命了。
我低声唤了丫鬟,「去为我做一件衣裳,取府上最好的料子,找京城最好的秀女,总归让所有人都知道,相国夫人开春之后要赴皇家那场春日宴。」
若是萧灵越当真想要我的性命,那也得顾及一下我身后这座坚不可摧的相国府。
牵一发而动全身,纵我是罪臣之女又如何?
他萧灵越敢直接越过王希言将我囚入大牢,秋后问斩么?
他不敢。
*四
雪落桃红,宫内春宴。
我换上了那件倾一城之力造的衣衫,乘了马车去了皇宫。
春竹便在一旁叹道,「夫人,您这又是何苦?这般招摇,便是陛下想不注意到都难了。」
我没有说话的心思,只坐在一旁,往街外看去。
希言想要的,不就是我这样招摇过市么。
进了宫城,相国府的家丁侍女浩浩荡荡地跟了我一路,看这阵仗,便是连宫内的皇后贵妃也不及一二。
几位诰命夫人偷偷打量着我,许是这些年时过境迁,我如今一身华服立在他们面前,竟齐齐没认出来。
说来也是,当年十六岁的豆蔻少女,四年风霜催剐,早不是当年模样了。
我一步一步地往御花园走去,这条路我早就烂熟于心,这整座宫城里面的一草一木都如久别重逢的故人,凌迟着我的三魂七魄。
我祈祷着他认不出我来——可他又怎么会认不出我来,当年耳畔一吻,豆蔻枝头黄粱一梦。
便不说这张脸,单看希言左右护卫的架势,只怕刚进宫门,他就已经知道是我。
等希言他们饮了男宴,移至后宫,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出奇的,一众男宾全都散宴来了御花园,也没见到萧灵越的身影。
想来到底是我这些年枕戈待旦,才一点风吹草动就让我坐立不安。
我老远看见希言向我走来,他眉间也并无忧虑,很是平常随意。
我心里稍稍安稳了些,若是能不与萧灵越对上,那自然最好。
*五
希言牵着我的手,同我逛起了后花园。
「说来,这三年你一直待在相国府,也不敢让你出去走动。若是今日陛下没认出来你,日后便清闲许多了。」希言笑着看我。
灼灼春光下,若非身后那一声刺骨的冷腔,我险些信以为真。
「相国说得哪里话,缘何朕认不出来相国夫人,她便可以清闲许多了?」
那声音与我似乎只有三步之遥,我本该坦荡的回头望去,却怎么也拧不过身。
我想我还是太过自负了,对上萧灵越,我从未有过胜算。
单他一句话,便让我丢盔弃甲,如临大敌。
「怎么?难道朕就那么见不得人,夫人不敢回头看我一眼?」
这句话,他说得咬牙切齿,如嚼人骨,是至深的恨意。
我想不明白,他为何这样恨我。
恨到连一字一句都夹杂着这浓厚的情绪——该恨的不应是我吗?
我沉下心气,转身看向他。
长眉入鬓,眼尾略挑,是丹凤狭眸。笑起来是一副绝世无双的美人皮相,不笑便是狠辣无情杀人如麻的暴君。此时他遥遥望着我,面上是笑的,眼中却是寒的。
「别来无恙啊,相国夫人。」
我情不自禁地后退几步,若非希言在我身后,只怕我早就软了骨头,哪敢再和他针锋相对。
「见过陛下,陛下康安。」我低眉,冲他行了个中规中矩的宫礼,条件反射地想要离他远一点,「陛下若是无事,臣妇身体欠安,不宜久站……」
「欠安?哪里欠安?」他一步一步逼近我,那帝王的威压越显,几乎让我喘不过来气。
破天荒的,我突然觉着那被巨石压垮的勇气,又升了几分。
我依在希言的胸膛上,抬眉看他,「自然是有了身子,不便走动。难道陛下这样一国之君,还会躬身问臣妇这等晦秘之事?传出去,岂不是要被冠上一个厚颜无耻的污名?」
他动作一顿,装作没听明白的样子,但嘴角的假笑已经敛去,复而问了一遍。
「你再说一次。」
我一字一顿地说,「臣妇有了夫君的子嗣,不便久站,陛下,您听明白了么。」
*六
这话我自然是骗他的。
这三年希言与我相敬如宾,他早就想要一个子嗣。
若我当真有了希言的子嗣,只怕希言也不会放任我在春日宴上胡来,早将我送去偏僻山庄颐养身子去了。
我知道,希言待我极好。
但我也知道,他并非一个事事都顺着我的宽厚郎君。
毕竟能够和萧灵越平分天下的臣子,又岂会是忠厚安良之人?
我不信他位极人臣,无能在天下为我寻一处庇佑。
可他偏偏将我困在府中三年,说是太平无忧,不过是又一座华丽的牢笼。
可惜我自愿落网,因为除此之外,只有死路一条。
但此时此刻,我看着双眼泛红的萧灵越,心中不免涌起一阵快意。
我竟恶劣地想,若是当年便和希言要一个孩子,如今一家三口立在他面前,他又是何种模样?
可念及此处,我心中不免又钝痛难忍。
我转头对上希言,「陛下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风大眯了眼?」
这话不免有些落井下石的意味了,反正被萧灵越发现肯定是难逃一劫了,所幸添上几桩也无伤大雅。
不过我奇的却是,他若真想杀我,自然可以说我形似逃犯,转而将我压入大狱。
虽然此举定然会被希言拦下,但两相僵持,他也未必没有胜算。
留我这样罪臣之女和权臣厮混,传出去天下难安。
可为何素来睚眦必报的萧灵越,今日却绝口不提我是逃犯之身,反而和我一来一往打起了谜语。
这一声声相国夫人,他叫得好不顺口。
难道……他想留我借机扳倒王家?
等到时局稳定下来,他在说希言和叛党勾结,到时候王家难逃株罚,确实是一桩大罪。
我想,希言不会不知。
可为何希言又将我露于人前?
想来这春日宴,也不过是希言威胁我的一步棋罢了。
*七
希言不像我这样不怕死,他没当着萧灵越的面作死,只是客客气气地和萧灵越告了别,才扶着我去了御花园的暖亭,浑然当做自己家似的。
说句实话,我觉着他在王家都没有这般随意。
进了暖阁,他盯着我的肚子看了半天,才笑笑,「幼年,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话说到此处,我便明白了几分。
「当时你说了,嫁入相国府不会为难我。」
他玩弄着我的手腕,上面那玉镯是我十四岁生辰,萧灵越送我的贺礼。
后来年岁渐长,早已取不下来——
那是一块好玉,和我有仇的是萧灵越,殃及一块美玉实在说不过去。
「幼年,这世上可没有那样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事情。我会替你给林家平冤,给你一个清白的名声。」
希言最大的乐趣就是把玩着这枚玉镯。
事已至此,我隐约明白了他的意图。
「希言,你想谋反。」
要不然他从何而来的这份勇气,敢说将为林家平冤。若是不反了这天,他又如何能给林家平冤?当年林家一案是萧灵越一纸诏书压下来,除非萧灵越死,没人敢说冤。
希言紧紧地捏着我的玉镯,「你就不想让林家满门沉冤得雪吗?」
他盯着我,就像很多年前,他问我,想不想要一个容身之处一样。
而答应他,往往会付出更为惨痛的代价。
我不是不想让林家沉冤得雪,我只是害怕。害怕为林府平冤这一说辞,是希言谋反的遮羞布。可是我还是答应了他,因为他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只问他一句话,「来此春日宴,是你安排好的对么,让你兵出有名。」
林家还有不少门生追随,这些年他们也在找我的下落,只要我和相国有联系,他们自然揭竿而起,以平冤而谋反。
他没应,只是笑意款款地看着我,「幼年,若是你生下男孩便叫做泽辰,女孩便叫做苏苏可好?但我希望是个女孩,最好能像你一样聪明识趣。」
我和他还没同床共枕过,他却连孩子的姓名都想好了。
若非将军府几年来的教养,我真想破口大骂。
一时之间,我竟然说不上来,他和萧灵越哪个更疯一点。
这么多年,我能看懂萧灵越,却始终读不懂王希言。
我按下心中的苦楚,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早该知道,若是他开口,我不会拒绝他的。
*八
惊心动魄的春日宴结束之后,我的名声算是传到了九州各地。那些人有的见我眼熟却不敢多说,毕竟把当朝相国夫人和罪臣之女联系在一起,可是大不逆的事情。
因而,有些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来淌这趟浑水。
日头下去的时候,希言便被陛下传唤进勤政殿办事去了。
那些浩浩荡荡的侍才护送着我回府邸。
但若真这样顺当,恐怕萧灵越这三个字就得倒过来写了。
马车出了宫门拐去长街,再然后默不作声地驶去了别的巷子。
春竹定睛一看,原先相国府的侍卫早就被掉包了,其中少有几个侍女,已经被那些人打晕掉包。
「夫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咱们这不会是遇上歹人了吧?」
还能是怎么回事?定然是萧灵越半路把人换了。
果不其然,外面穿啦一声恭敬地低唤,「夫人,您看您是自个下来,还是奴才们请你?」
我心中冷笑一声,抬脚走下了马车,「岂敢劳烦你们。」
这些人将我和春竹换上一顶不打眼的小轿,不用说,定然是往皇宫的方向驶去。
一想到等会儿就要和萧灵越那厮对上,我实在有些后怕。
可身后是一众密不透风的兵甲,我和春竹这两个弱女子,纵是插翅也难逃。
小轿颠颠簸簸地往皇宫驶去,我也觉着自己心上起起伏伏,找不到一丝方向。
我只求王希言能如我所愿不要食言,为林府沉冤得雪,那我也死而无憾了。
*九
萧灵越总爱将屋子里面的熏香烧得浓稠。
我立在勤政殿十步开外,都能闻见里面熏脑子的龙涎香。这么多年他这习惯老改不了,我原先还嘲笑他,若是国库空虚,十有八九是被他自己挥霍完的。
如今我立在这里,直觉前尘往事一场旧梦,十分可笑悲凉。
我不愿进去,也不敢进去,可是又不得不进去。
他卸下金龙鱼服,闭着眼,仰躺在美人榻上。
他不说话,室内香气熏人,直冲脑子。
我觉着他好像是有什么病症,若不然年年烧这些香做什么?也不嫌熏人。
「相国夫人,你怎么来朕的勤政殿了?」他突然抬眼,于是那美人画便活了起来,添了两分凌厉,「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给朕留下一个厚颜无耻的污名。」
一瞬间,我只觉着自己那心中翻天涌地的恨意,又变成了一种恶心。
颠倒黑白这件事,他倒是比所有人都得心应手。
这会说什么都是废话,不如临死前,把我这么多年无缘启口的质问,同他对上一对。
我早就练就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只抬眼看他。
「萧灵越,我林家满门忠烈,你却因为一句无稽之谈将我满门抄斩,如今,我只问你一句,为什么?」
他眼神阴狠,「四年不见,你就只知道问我为什么?」
我忽而觉着有些好笑,他这副表情,好像是与我有着多重的情谊似的。
「不然呢?问你当年对我信誓旦旦说要娶我为妻?问你为何我爹拥你上位你却忘恩负义?问你为何这些年将我逼得走投无路?问你夜夜春亭好梦?还是问你,今夜这样登徒子的作为?」
或许传言不假,萧灵越的癔症真是病入膏肓了。
我冷笑一声,「今日掳我过来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你也想问问我这么多年如何和相国恩爱与共?」
他骤然起身,面色微变,大步向我走来。
扑面而来的愤怒与威压几乎让我想就地遁走,可我不能,我只能看着他。
「萧灵越,我现在可是相国夫人,你如此胆大行事,就不怕希言与你反目成仇?」
他大手钳制着我的下巴,语气危险,「什么相国夫人?相国夫人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暴毙身亡,你不过是一个同相国夫人相像的歌女罢了。怎么?仗着朕的宠爱,竟敢肖想起相国夫人的位子么?」
我骇然抬头,不敢置信地望向他,「你疯了吗?谁是你的歌女?萧灵越!你给我放开!」
「是呀,我早就疯了。谁让你,离开我身边四年呢。」
他要是不灭林府,我能离开他四年?
好一个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萧灵越,你恶不恶心啊?」
我拼了命地想要挣脱开他的钳制,面上冷静再也没法维持,更甚至对他拳打脚踢。可我该知道,我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眼看他跟疯了似的,就要来啃我的嘴巴,我歇斯底里地挣扎着。
「你疯了吗……我是相国夫人!」
他确实是疯了,吐出来一句让我不敢置信的话。
「你早就该知道,我从不在乎贞洁。」
*十
当然,最后萧灵越并没有得逞。
我将那根发簪横在自己脖间,疼得脸色煞白。他只能松开了手,立于两步开外。
好半天,他才冲我笑道。
「你的相国没告诉你,用自己的性命威胁别人是一件很蠢的事情吗?」
那就死了好了,反正我若是死在勤政殿,王希言也会来替我收尸,这样他们平冤的阵头就更响亮了。
我将簪子刺地更深。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我,直到我心中寻死的气量消了两分,他才往后退了退。
「你当真以为我是那样禽兽不如的人,会在你有身孕的时候对你下手?」
索性他现在不想杀我,我也不屑在和他装腔作势故作柔弱。
「萧灵越,你觉着自己能和禽兽做比?太抬举你自己了吧。」
他只是挑着眉冲我阴恻恻地笑了一声。
「来人,将这宫女押去乾清宫,严加看管。」
就这样,我在这乾清宫里面住了下来。
他有时候下了朝,会怒气冲冲地来宫殿里冲我狂吠,我充耳不闻,越发觉着眼前这人和当时少年判若两人。
然后是千篇一律的他想强要,我以死相逼。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没有杀我,已经算是万幸。
总归我在相国府已经这样过了三年,如今只是换上一座牢笼罢了。
说到底,我林幼年自小到大,何处不是樊笼呢?
幼时父亲便决定将我许配给萧灵越,我自生来便和萧灵越绑在一起,为壮大家族而舍生取义。
说来可笑,偌大的将军府男儿无数,光耀门楣这事又缘何会只落在一个女子肩头。
我以为萧灵越给我的情谊是真,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逃脱林将军府的钳制。可萧灵越当头给我一盆冷水,彻彻底底熄灭了我所有的幻想。
我家破人亡逃离京城,遇见希言,原以为他可以给我一席庇佑之地,最终还是困在相国府三年,终不见天日。
有时候我在想,这世道从未给女子一丝容身之地,为何又要赋予我等如此艰巨重任?
让我光耀门楣,凭的是什么?
委身人下?还是奴颜媚骨?
说实话,有时候我恨的不仅是萧灵越,更恨林家,恨所有人给我造的这具仁义枷锁。
可我逃不掉。
*十一
困在乾清宫里,我不知道相国府如今是何种模样。
今日我坐在院中,刚听见那阵脚步声,就闻到了龙涎香。
「前些日子她动了胎气,你去给她探一探。」
萧灵越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我愣了片刻,就想要逃,却被萧灵越牢牢地按在原地。
「探脉。」他的声音不容置喙。
我只能闭眼不闻,等着狂风骤雨袭来。
说实话,要是萧灵越这样杀了我,我也能算是解脱了。
我不想活,又不敢死,还望萧灵越能够做最后一件好事,送我上路。
可笑的是我还不能杀了他,若我敢向他动手,我就又将林家和叛党勾结之事扯到一起。
我觉着在这个世间,我就像是一个滑稽的玩笑。
好在,我比较识趣。
太医只能哆哆嗦嗦地探上了我的手腕,刚开春,他脸上急了一头的汗,「回陛下,这,这位姑娘胎像平稳……并无大碍。」
我缓缓睁开眼,盯着这位老当益壮的太医,冷哼一声,「是吗,你们家陛下的意思不该是胎像不稳,早日引了才能护住性命吗?」
萧灵越模样美得惊人,听见这话,他不怒反笑,「如此说来,倒是我疏忽了。」
正三月春光,他语气轻柔似水,真就让我想起当年那些青葱岁月。
我心中抽抽地疼。
他不杀我,不将我困在大牢里,反而把我囚在乾清宫,日夜荣华富贵地伺候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若说他对我是有情,我宁愿相信他是想借我要挟希言,这才符合他无恶不作的美名。
「萧灵越,你是真疯了吗?」
*十二
这句话说完,他便笑不出来了,只是抬手示意那太医离开。
院子里就我和他二人,我本能地想逃,却被他的大手死死地摁在原地。
「朕问你,四年前林府抄家之前,你是不是就已经和王希言勾搭上了?」
他锐利地目光掠过我,好像我说一个是字,他便抽出腰间那把宝剑,将我削成人棍。
但我还是说了,「是。」
他指尖挑起来我的下巴,切切情深地说,「那就好,当年朕就没有杀错人。」
我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以为他又在犯疯病,但我却盯着他偏执的眉眼,说不出来一言半句。
我只觉着可笑,难不成我林府被灭门,就因为这么一件荒唐的骗局?
我颤着声音,不敢置信地问,「什么?」
「你问朕当时为何要杀了林将军,那圣旨上不是写着,欺君罔上么?原本他说要将你许配给我,却转身和王家勾搭在一起。你该知道,你林家想谋的反,从不是和叛党勾结,而是借朕之手,清除前朝,再将朕逼死朝堂,借位而上。」
他语气幽微,好像只是在念一个故事。
我只觉着自己心中疼得厉害,一时都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该笑?还是该哭?
「既然如此,为何朕不能和王家合作?与他平分天下?」
萧灵越俯身看我,舌尖吻去我眼角的泪。
「你该不会以为单凭朕一己之力,就能将林家灭门吧?这件事,少不了你那位相国大人的助力——朕倒是好奇,这么些年,王希言又是怎么蒙骗你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嗯?」
五雷轰顶莫过于此,我猛地推开他,踉跄往后退了几步。
春风暖阳中,我只觉着自己如坠地狱。
「你们谁比谁高尚呢?」
*十三
萧灵越来到此间,似乎就只是为了往我心窝子捅一刀。
他看六神无主的样子,低笑了两声,就转身离开了乾清宫。
我又怎么可能让他称心如意——
萧灵越这人生来就像是讨债的,别人欠他一分他便要发了狠的百倍寻回来。
所以我根本不用怀疑他说的是真是假,因为他确实是能做出来这样的事情。
我也知道,我爹确实会如他所言,行这等不忠不义之事。
如果他以为说出这些就能够让我痛苦,那就太小看我了。这么多年苟且偷生,这点钻心的东西,对我而言真就是小打小闹。
见他离开之后,我状若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床上,谎称动了胎气,让旁边的丫鬟去给我寻太医。
不管王希言和林府如何,相比较喜怒无常的萧灵越,还是王希言比较稳妥。
我得先从这里逃出去再说。
要不然萧灵越那疯子还不知道得怎么折磨我呢。
逃,自然不是逃往相国府了。
听去请太医的宫女说,萧灵越听见我动了胎气,笑得好不美艳,几个小姑娘躲在墙角下对那位喜怒无常的陛下议论纷纷,可不就是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我真想劝劝她们,那陛下可不是靠美色治国的。
太医进来之后,小心递了一封信给我,又嘱托两句,「相国府一切安好,大人正在想法子救夫人出来,还望夫人多等些时日。」
他看我面上一片无波无澜的模样,又道,「相国还说,当时他没想到陛下行事敢如此张狂,他不能直接来后宫抢人,还望夫人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不要轻举妄动。」
说道句末,他欲言又止地望向我脖颈间的伤口。
「夫人,您多要保重。」
我自然是会多保重的。
我会等着王希言谋反那日,亲手偿还萧灵越欠我林家的债。
事实上那年王家来将军府求娶我的时候,我就隐约明白我和萧灵越兴许不得善终了。
毕竟我同萧灵越之间何种模样,简直是人尽皆知。
王家敢来求娶,定然是有别意。
其实不必萧灵越来捅心窝子,当年希言查封林府的时候,我就已经料到此事了。
我问萧灵越为什么,问的不是他为什么株连九族,而是想问他到底为何这么心狠手辣。
答案我早就知道了。
知道的也比他多。
*十四
我说我在林府抄家之前就与希言有所勾结并非是假。
我同希言认识的年岁算下来,要比萧灵越得更早。
可惜原先我爹就打算扶持萧灵越,而我理应是一国之后,所以只能和希言形同陌路。
那时我并不知道希言对我是何种情愫,只知道我是要嫁给萧灵越的。
再然后就是王家倾世家之力,要联合我爹推翻朝纲——比起助萧灵越登基,为何不能让我爹执政?他王家愿意支持我爹,要求只有一个,便是将我许配给王家。
我成功成为了两家联姻的牺牲品。
但好景不长,王家世家大族,族系冗乱。旁支和萧灵越勾结在一起,王家旁系中途倒戈,希言一家独木难倚,只能弃暗投明,随波逐流。
而我爹,因为狼子野心自然无法沉冤得雪。
可笑的是,他临终给我留下一份家书,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替林家报仇。
我只能赖活着,为他所谓的满门忠义苟且偷生。
与其说我是恨所有人,不如说,我不明白谁才是更可恨的。
他们以为我无知,以为我软弱,甚至以为我不堪重负。
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只有扮好一颗棋子,才能够改变整个棋局。
林府欠我的天真,我要向天下讨回来。
萧灵越欠我的血仇,我要让他用命来还。
只有希言,我觉着有所亏欠。
*十五
入了夜,萧灵越又来了。
这次他带着一身酒气,横冲直撞的进了我的小阁楼。
我没料到今晚上他还会来,见着他自然就是一惊,还没来得及装出失魂落魄的样子,就被他发现端倪。
他红着眼,将我压在书桌上,像只一直走投无路的野兽在低吼似的。
「徐太医已经被朕凌迟处死了,你逃不出去的。」
徐太医,就是白日里来给我探脉的太医。
看来他的动作确实很快,不够半晌的功夫,他就已经调查出来事情曲折。这会儿,他也没有耐心和我玩什么相敬如宾了,强挤开我的嘴巴,灌进来一碗漆黑发苦的药。
嗯,红花的香气回味无穷。
我冷眼看着他,索性不挣扎了。
「陛下,你对我做出这种模样,好似对我是情根深种似的。」
对待你的敌人,越是冷淡他越是痛苦。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点头承认了,「不然呢?若不然你以为朕为何多年来后宫空空如也?不然你为何以为,朕知道你要嫁于王家,宁可和王家平分天下,也不愿……」
说得好是大义凛然,言之凿凿到我险些都要落下泪来。
他要是说为他的野心,我还会觉着他这人有些真诚,可时至今日,他却还是故作情深。
真是让人恶心。
我推开他,坐在凌乱的书桌上,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向他。
「陛下,你爱的只是你自己罢了。」
他没理会我,强势的压下身来,固执地唱着他自己的独角戏。
长夜红烛,我的呼吸在长安城的夜色中,支离破碎。
*十六
自打日之后,萧灵越跟疯狗似的,每晚上都来乾清宫下榻。
他自幼年就开始无畏无惧,对上我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自然是手到擒来啊。
起先我还能够忍受,越到后来,越觉着千疮百孔。
他总是让我一遍一遍地重复爱他,好像是失了智的野兽,全无半点君王的气度。
真是白瞎了他那一张好皮囊。
我总是告诉自己,再等等,希言一定会来救我的。
床榻间,他搂着我,很是温存的说,「你们都把朕想得太磊落了。」
我心中一紧,却不能在他面前泄露分毫,只能背着他穿上衣衫,起身下榻。
「朕命人打断了他两条腿,如今他高烧不退,自然没有法子来救你。」
我只觉着膝上一软,强撑着气力站起来。
「陛下,我的心早就死了,便是你亲手将它掏出来,我也不会觉着疼了。」
我丢下来这么一句话,不敢回头看他一眼。
我在宫内已经待了两个月,自从徐太医死后,相国府一点动静都打听不到。
要是王希言出了什么好歹,我这么多年可就功亏一篑了。
思及此,我便又恼起自己心太狠了。
就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萧灵越却是不依不饶,穿上衣服就拖着我往宫内最高的城墙上走去。
夏日烈阳焦灼,宫内戒备森严,一派肃容。
我立在城墙之上,顶着罪臣之女的脸,细数城下将士三十万。
而最前面那高骑大马的人,是王希言。
萧灵越的唇贴在我耳畔,「仅仅两个月,他就从江南打入朕的皇城,当真是谋划许久啊。」
「你看,骠骑将军是你爹的副手,左右校尉是你爹的门生,江南总督是你爹的亲信。这些人揭竿而起,真是让朕很是佩服。」
兵临城下,他仍旧无畏无惧,形容癫狂。
我本该高兴,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因为他实在不像是穷途末路的样子。
他道,「你还记得朕是怎么让王家倒戈的么?」
我僵硬地转过头,看底下三十万大军,二十万当场倒戈,王希言孤军难战——
「你!!!!」
他笑了,「朕可以放他一命,依旧让他位极人臣,侍奉左右。」
「我只要,你跪下来求我。」
*十七
长安的城墙上,猎猎长风卷过他的衣袍,我从未觉着帝冕下的眉眼是这样陌生。
六月酷暑天,我也从未觉着是这样森冷苦寒。
昔日的少年作别载酒同游,自此以后,再不会入梦。
我撩过衣袍,双膝跪地,定定地看着他,「请陛下绕我夫君一命。」
男儿膝下有黄金,我不是男儿身,何来男子气节一词。
我只知道,若是王希言死了,那我此生的罪过可就大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我向来识趣。
他双手搀起来我颤颤巍巍的身子,将我搂在怀里,「说,你爱我。」
他总是一遍一遍地在我耳边重复这句话,让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好像我就是一块装满水的锦布,使劲挤总是能挤出来几滴真挚的爱意。
可是他错了,我只是一口干枯的井而已。
他越是努力地榨取,唤醒的不过是井底一层又一层恶心的泥浆罢了。
我恨透他了,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恨不得将他这张皮囊撕碎了喂狗,恨不得将他推下这巍峨城墙。
希言站在城楼下看我,他又输了一次。
这一次,连带着王家也一起输了。
我想我大概明白为何他和萧灵越疯的不相上下了,许是因为他和萧灵越一样,永远藏着至死不渝的偏执。
我听萧灵越说,「相国此番引诱叛军直至长安,助朕一举歼灭叛军,朕谓其勇气可嘉,特敕建安候之爵,刘公公,宣旨!」
原来,圣旨早就已经写好了。
他当真是算无遗策。
*十八
希言这一次败了之后,往后再想造反怕是不能了。
我困在这座精雕玉琢的宫殿里,日日夜夜做着同样恶心的事情。
近来我总觉着精神恍惚了许多,开始辨不清时间和来人。
我觉着萧灵越也要把我给逼疯了。
好在,他现在谈事也不会避讳着我,好像是打定主意,将我永远困在这座宫殿里面。
希言的下落更是一星半点都不会传到我的耳朵里,我每天睁眼闭眼全是萧灵越那张让人毛骨悚然的脸。恍惚间,我真是一点也记不起来当年他是如何带着春风,走入将军府的。
他恐怖的像是一只游历人间的恶鬼。
但是这两天他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对我格外温存起来。
我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不过是为我改头换面,娶我为后罢了。
若非我要藏着掖着,只怕这会儿我定要破口大骂两句才能解气。
他这道貌岸然地想要封我为后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给王希言看,还不是为了他自己当年那点求之不得的妄想!
他从来没有问过我,是不是无辜的。
他固执地把我当成一件好看的战利品,恨不得全天下人都来为他的胜利喝彩。
我想再这样待下去,我怕是忍不到以正林家之名的时候了。
萧良越钳制着我的手肘,一字一句地在宣纸上写着八个大字:之好,天作之合。
希言自幼和他同出一师,不要脸的作风更是师承一脉。
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情,他们总爱独自决断,好像我只是他们权力之下的鸟儿,全用来逗趣,施宠的东西。
好半天,我竟然被他气笑了。
我甩开他的手,在纸上龙飞凤舞写了八个大字,「狭路相逢,非死不休。」
萧良越罕见的没生气,说出来的话更是让我呕出一口老血。
「难得见你奋笔疾书,倒是让我想起来原先在将军府的岁月。」
我恨不得当场将那砚台砸到他脸上,但我知道意气用事往往只会败北,可到底忍不住挖苦了他一声。
「那你记性倒是好。」
他将我写的那张纸拿起来吹了吹,格外开怀地说,「写得真不错,明日就送去王相国家,让他裱起来。你说可好?」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但拿他没有办法,便又挥毫写了一句,「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这句话,也劳烦陛下送给我夫君吧。」
但凡他要是知道羞耻,就该明白,我是王希言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迎回去的相国夫人。
他接过那张纸,低声唤道,「刘公公,将这幅字挂到勤政殿去,明日请王相国来勤政殿小叙。」
「.......」
*十九
就这样,我在这乾清宫又待了五月,直至鹅毛大雪。
我等到了萧灵越为我造的新身份,是江南总督府下的表三小姐。
为了让我能名正言顺地落在皇家玉蝶上,他真是煞费苦心。
我不屑理他,只倚靠在躺椅上假寐,他近来倒是脾气好了些,没有犯癔症似的把我摇醒。
见我不理他,他便唤来江南总督前来谈事。
雪落炉暖,远处谈话依稀,却是惊天动地。
「陛下,您真要将相国调去巡边么?那些番邦早就对我朝意欲不轨,相国又有谋反先例,实属不妥呀!」
这一声,江南总督说的格外得大。
好像就是专门说给我听似的。
萧良越声音很轻,「哦?朕怎么觉着,相国近来身子不好,到不了番邦呢?」
此声一出,满堂寂然,只有炉火噼里啪啦地烧着。
「臣明白了。」
如果希言死了,我就再也无法名正言顺地还林家清白。
可萧灵越杀心已起,若是江南总督他们不杀,只怕死的就是他们。
送走了江南总督,萧灵越走出来看着我,那好看的皮囊上,多是浓情蜜意。
我想,若非我这些年命途多舛,只怕对上他这阴晴不定的人,早就被逼疯了。
他扯着一抹狠辣的笑看着我,「他贼心不死四处扯着空子进来,朕留不得他了。」
我心无旁骛地翻过一页书,「陛下说这话,倒像是和我认错似的。」
「你当真无所动容?」他拧着眉,似乎对这样无情无义的我,也觉着陌生。
我抬眼看他,「怎么,难道陛下还想让我跪下来求您么?」
萧灵越俯身笼了下来,「便是你想,朕也不会舍得。」
我将那本圣贤书抛到火盆里,躲开他密密麻麻落下的吻,厌烦地说,「圣贤书都看不下去了。」
他明目张胆地在我面前说这些,是打定主意我逃不出这座宫城吗。
可惜他忘了,这座宫殿的每条门路我都熟稔于心,我甚至知道,御花园凉亭下面有多少颗卵石。他把我想得太无知,才以为我会心甘情愿地待在他身边。
他也从来不会知道,这座皇城有多少条供皇室逃生的密道。
谁让他在帝位没坐稳的时候,就杀了大将军。
我该谢谢他,轻而易举就将那二十万大军,从江南调过来呢。
*二十
正月初十这一天,我逃出了乾清宫。
但是萧灵越并不知道。
是因为江南总督连夜同他商议朝政,他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又怎么会来到的乾清宫看我的下落呢?
每座宫室的水房里面都有一角暗门,我从密道直接逃到长安城第八条街上,借着清亮的月色,潜到了相国府。
希言他消瘦了许多,远远瞧着,我竟有些认不出来了。
他一眼就看见躲在暗处的我,眉间似有愠意,大步冲我走来。
这是他一年内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林幼年,你就那么舍不得萧灵越?这一年内我发了疯地救你,你!你!」
我以为我的心不会疼了,可他却又一次捅入我的心窝。
原来在他眼中,原来我在王家三年,他还是以为我对萧灵越念念不忘。
他会不会觉着我嫁入王家,只是为了躲过萧灵越?
心中那藏了一年的千言万语,在这句话之后,骤然烟消云散。
我笑着看他,只是笑着。
他怒目圆睁地说了半天,最后那一句仍旧没有落下,最终,他松开钳制住我的手臂,颇有些颓废地说,「你到底想做这么?这一年内,你明明可以逃出来的……你为什么要将我放进宫内的眼线全都除了……」
没错,这一年内,自徐太医开始,所有藏在宫内的王家眼线,全被我一一拔出。
我要的不是希言来救我,我知道,没有人可以救得了我。
他们总是会百倍地从我身上讨回那些债。
我厌倦了这些来往,也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自己能够救自己。
「希言,你该知道,我不会再爱上萧灵越了。」我觉着自己声音有些哑,在这漫天的鹅毛大雪中,许是冷风的缘故,我只觉着鼻头一酸,强想落泪。
可我忍住了,我看向他,「萧灵越要将你调去巡边,他们决意在路上刺杀你。你此去北境,万要珍重。」
这是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二十一
希言被他的侍卫打晕藏在地窖里面。
整个相国府已经被兵山剑刃围了个水泄不通,萧灵越高骑大马立在相国府前,遥遥地向我招手。茕茕火光映照在他的面庞,是触目惊心的美艳。
我立在相国府内门槛前,不愿跨过去。
他没笑,只是阴沉沉地看着我。
而刘公公已经将提前写好的圣旨,照本宣科地读了出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相国府窝藏罪臣林氏之女,欺君罔上意欲谋反,特令,贬为庶人,满门抄斩。钦此。」
长安城的冬风冷得要人命。
我只是站在相国府内看着他,看着他身披甲胄俊美无双的模样。
说实话,我觉着此情此景我撞死在相国府的门柱上,倒还算走得体面。
体面这两个字对我而言太奢侈了。
这个人曾给我高位,给我荣华,给我富贵。昨夜我们还在枕榻之间甜言蜜语,今宵他带兵前往,字字所述是罪臣之女林氏。也同样是这个人,在床笫之间次次向我发问,让我句句言爱。
也还是这个人,口口声声说,待我是情真意切。
「萧郎啊。」
夜寒刺骨,落雪如故。
我问他,「自小到大,你口中的爱我,有一句是真的么?」
*二十二
他没回答我,但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就算有一句是真的又怎么样?他萧灵越登上这个位子,靠的是心狠手辣,而不是儿女情长。
他问我。
「那你呢,林幼年。你说的爱我,又有一句是真的么?」
他幼时依靠林家登位,左右也不过是林家野心的棋子。帝位刚坐稳,林家便转头倒戈,将嫡女许配给王家。或许,自一开始,这位将军府嫡长女也不过是把他当做一个玩笑。
是啊,他一介幽微皇子,又岂是世家大族的嫡长子可以比拟的?
如若无情,这三年,他们又为何情真意切?
我也没法回答他,不是因为没有,而是我觉着此时的他,已然不是当年萧灵越。
同此时的他说当年的我们,简直是佛头着粪,令人作呕。
他遥遥地望着我,我定定地看着他。
是狭路相逢,非死不休。
相国府的兵甲搜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希言的下落,萧良越断定是我为希言拖延时间,下令封了城,定要将王希言绳之以法。
自然,我还是被他带回宫中审问去了。
他以为,把我圈在宫中,就能把王希言引诱出来一样。
他以为好像我离开王希言,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一样。
可惜他错了。
回到宫城的一瞬,满城狼烟起,江南总督带兵谋反。
这一次,他无处可逃。
*二十三
夜色深沉,大雪落了我和他满肩。
我和他在雪中默不作声地站着,他那张美人面容沉得和这苍茫夜色一样。
他似乎是在思索,王希言是怎么在兵败之后,又联络江南总督造反的。
我看向他,隔着这纷纷的落雪,冲他笑了。
「陛下,你该不会忘了,骠骑将军是我爹的副手,左右校尉是我爹的门生,江南总督是我爹的亲信。」
「难道陛下忘了,当年是怎么让王家倒戈的么?」
宫道上,他沉甸甸的眼眸逐渐成了一种讶然和不可思议。
「是你……」
「是我。」我昂着头看他,我想此生此世他绝不会想到,自己一世英名会败在一个,不及他胸膛高的弱女子手上。
他很快又否决了这个想法。
「不对,若说是你,那日为何王希言带兵谋反之时,他们会中途倒戈?」
他既想不明白,我便一字一句地解释给他听。
「王希言将我困在相国府,三年无能和总督会面。陛下又看我看得严实,我稍微露头自然会被你擒来宫中。」
他用一种近乎陌生的神情看向我,好像今日才刚认识我一样。
我只是用惯有的平静望着他,他总是觉着我逆来顺受,甘愿如此。
所有人都觉着,我不过是一介女流,是供这些人推来换去的棋子。
「我等的,便是你容不下王家向希言开刀的时候。王希言要兵出有名,以我做要挟。」
纵然王希言是赤城待我又如何?他还是会以我做赌。
「他以为宫中的暗线能将我带出去,却不知我本就要在宫内等江南总督前来面圣。」
「我知道你定然会拉拢江南总督倒戈,这样就免去北境兵力支援。在皇城下,直接将王希言拿下。」
萧灵越这个人,我早就将他读得透彻清晰,夜夜难忘。
他却问我,有没有真的爱过他。
「我也知道王希言肯定会败,他败了,就是我的棋子了。」
王相国也好,萧文帝也罢。
「我林家想要平冤,自己起义传出去总归不太好听,自然得,兵出有名了。」
既然王希言要兵出有名,我便给他姓名,做我弑帝的名。
「希言是相国也好,庶人也罢,总归是替我林家平冤的人。」
我终不必以罪臣之女林幼年示人了。
二十万兵马踏入皇城,森严的甲胄立在我身后。而他萧灵越遥遥地站着。
他一双眼睛红的滴血,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
你看,这就是他所说的爱。
在江山面前,我只是一片落在肩头的雪罢了。
林家那可笑的『冤屈』,我终于可以洗干净。
只是可惜,因为这该死的『判律』,我不能亲手杀了他。
「陛下,我放过你了。」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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