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八字金多多男孩起名(金多多名字怎么样)

舍我其谁 2024-02-04 12:32:10 网友整理

他身上最耀眼的东西,被命运毁了,也被我毁了 | 最完美的梦(下)

第三次去研究所,又是在睡眠舱的床上翻来覆去了半晚上。每次觉得自己一脚都踩到梦里了,心脏就会发出警报似的突然剧烈地跳动,让人立刻清醒。这种整张床都在摇晃的错觉,一度让我以为发生了地震。等我最后一次醒过来,发现自己的脸已经完全被床单盖住,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过了几天,研究员联系我了。

“不能说是个好梦,但好像比第一次的好一点。您要来看看吗?”

“当然。”

这个梦境更难被称为“好梦”。研究员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他不清楚这背后的故事。

炎儿爸带着两个孩子去游泳那天,我在公司加班。我们约好等我下班后,去游泳馆和他们碰头,再一起出去吃晚饭。

忙着忙着就忘记了时间,直到夕阳照在了办公室的电脑屏幕,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该去找他们了。用手机约来一辆出租车,我收拾好东西跑下楼,想从公司尽快赶过去。

在车上,我用电脑继续做着未完成的工作,完全没注意到窗外的事,自然也不知道就在离游泳馆不到两公里的地方,一个女孩骑着单车,以极快的速度从侧面一辆车的前方横穿过来。我乘坐的车没能及时刹车,“哐!”一声,单车倒下,女孩也随之倒地。

我几乎是懵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要下车查看女孩的状况。单车一侧被汽车碾过,导致她的一只胳膊被撞歪的车把死死压住,就像被擀面杖压着的面团。单车旁边还有几把破裂的吉他,它们被一些粗线缠在一起,应该是之前绑在车后座的。

我先是请一旁的路人帮忙报警,联系汽车公司,然后花了不少时间,小心地推开变形了的单车。那时候我不知道女孩的胳膊伤得那样厉害,还在庆幸她从死神手上逃过一劫。其实,死神一转身,几乎是直奔我儿子那里去了。

我一边安慰女孩,一边替她联系家人,告诉他们女孩当时的情况。在电话里我被对方狠狠骂了一通,即便他们清楚开车的并不是我,而是那台配有无人驾驶系统的愚蠢汽车。

后来我得知,女孩虽然违规在先,但她横穿过来的角度刚好处在雷达探测的盲区,而不巧的是,单车后座放的几把吉他也影响了前视摄像头的准确识别。汽车上安装的所有传感器都无法判定前方那一团不明物体是什么,它们从未学习过这种样本。在那个瞬间,整个无人驾驶系统就像看到外星生物一样不知所措,直到碰撞发生才清醒过来。

交警、救护车、汽车公司的事故处理人员先后赶到。由于女孩的家人还没来,我便陪她一起先去医院。在救护车上我稍微镇定了一些,想起得赶紧联系炎儿爸,可是他没有回应。还在游泳吗,我心想,于是给他留言讲了讲傍晚发生的事,让他先带着孩子们去吃饭。

到了医院,女孩被推进手术室,我在门口的椅子上坐着等待,企盼着她不会有事。这期间我又尝试联系炎儿爸,电话始终是无人接听。不知道是这场交通事故让我过于慌乱,还是真的有心灵感应这样的东西,外面救护车的警笛声每响一次,都像有电流穿过我的脊椎。

不久后,女孩的家人赶到,我被他们骂了第二轮。手术时间比预计的长,不安让我忍不住继续联系炎儿爸,而无人应答则加深了我的恐慌。他很少这样不及时回复,而且我们约定见面的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

经过和女孩家人们艰难地沟通,我留下自己的证件信息和联系方式,终于被允许暂时离开医院。汽车公司的事故处理人员仍然在那儿,和他们继续沟通后续的事故调查、保险赔付等事宜。

我再次叫来出租车赶往游泳馆,进去之后发现前台站着几个警察,透过旁边的玻璃可以看到,泳池里一个人都没有。

“这里是怎么了?”我慌忙问道。

“有小孩溺水了。”

心脏剧烈地跳动,整个地板都在摇晃,就像地震来了一样。没错,这种感觉就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袭来。后来它无数次发生在我即将入睡的时刻,一次次提醒我:“不准睡,得悲伤!”。

当时在场的人都不知道出事的孩子叫什么,一个帮忙叫救护车的工作人员给我大致描述了孩子和他父亲的相貌、年龄。他还告诉我,孩子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救生员做急救措施也没用,现在已经送到医院去了。

“好像还有个大点儿的男孩也跟着哭,他们是一起的。出事的是那个小的。”旁边有人补充说。

我几乎是被他们搀扶着坐上车,再次跑回附近的那家医院,那家不久前我刚离开的可恶的医院。路上我给炎儿爸继续打电话,始终是无人接听,电话里传出的音乐声听着让人瘆得慌。

我不再打了。我经常给炎儿做他爱吃的溏心蛋,圆鼓鼓的蛋黄在薄薄的蛋清中摇摇晃晃的,只要拿筷子轻轻一戳,蛋黄就立刻流了出来。此刻,有一个可怕的真相就包裹在我眼前的这颗蛋里,我坚信只要没人戳破它,它就永远不会出现在这世上。

在医院看到炎儿爸的那一刻,真相全都涌了出来。那自然不是金黄色的蛋液,是殷红的血液,它将我们的躯壳完完全全覆盖住,把我们两个人的世界彻底冲垮。

第三个梦,就是基于这样的事实构建的,只是梦里把几件事情混在了一起。首先是炎儿爸带着我和炎儿坐车,炎儿似乎是在安详地睡觉。我们坐的是现实中我乘坐的那一辆,车也同样撞到了那个女孩,不一样的是女孩的身子完全被汽车压住,无法动弹。

炎儿爸跑下车,试图将车头抬起来救出女孩,但是怎么使劲都没能成功。

“我们先送炎儿去医院。”站在一旁的我说。

“是要把这个女孩送医院。”他头也不抬地说,把注意力都放在抬汽车的事情上。

“不是,我说的是炎儿。”

“他去医院干嘛?他只是游泳游累了。”说完,他咬着牙,试图抬起汽车前保险杠。

女孩听到我们的对话,从车底伸出一只胳膊,紧紧扯着炎儿爸的裤腿。“你们要救我”,她哑着嗓子喊。

我也急了,跟着喊:“炎儿快死了!真的,我知道这件事的结局,我看到过。当初要不是这个车祸,我本来可以更早赶到游泳馆,把他看得紧紧的,他就不会出事!”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他的语气里夹着怒火,“你快过来帮我啊!”

我只得过去和他一起抬车子,车头仍纹丝不动。

“求你了,我们先送炎儿去医院吧!”我哭了起来。

“有没有别的办法?”尝试几次都失败后,他围着车头来回观察,也不敢轻易倒车,怕对女孩造成二次伤害。

“有水的话,不就可以让汽车浮起来了吗?”女孩突然幽幽地说。

就像是她发号施令了一样,街道两侧涌来了或许是世界末日来临前才会有的翻天巨浪,顷刻间就把我们全部淹在了水底。我按炎儿爸的指示再次用力抬保险杠,车头终于离开了地面。那个女孩顺势滑了出来,在水中直直站着,似乎没有受伤。

“我出来啦!”她说。

“没事吧?”我们问她。

“嗯。”她说完,朝着水面迅速游走了。

我们总算放下心来。可没过多久,我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这场大水、这场对话,还有……

一个小小身影朝我们缓缓靠近,我顿时一阵狂喜。

“爸爸,妈妈,我学会游泳啦!”炎儿像一只小海豚一样向我们游过来。

“炎儿,你没事了?”我大声问。

他没有回答我,只说了一句:“大海真好看!”

他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我们身边的水如世上最纯净的海水般清澈透亮。

炎儿围着我和他爸转了一圈又一圈,游得很是轻巧。他的身子非常灵活,简直就像在水里生活了很多年。

我几乎是沉醉在他的泳姿里,看了很久,直到炎儿爸说:“我们上去吧!”我才回过神来,意识到我们还一直待在水里。

真相就是在这时候显露出来的。既然我们在水底,为什么能正常说话、呼吸?最关键的是,我明明不会游泳啊!

一想到这儿,四周的空气似乎消失了,我的手脚乱作一团。我努力憋着气,指着上方示意炎儿爸带我到水面上去。他当时的注意力却像被什么吸走了,眼睛眨都不眨,就那么看着炎儿游动。

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便想着去拉炎儿一起上去。炎儿已经转圈了好一会儿,他应该也累了,毕竟学会游泳还没多久呢!因为没法再喊出炎儿的名字,所以我一只手抓住炎儿爸,一只手试图去拦住还在游动的炎儿。

水面上好像有光照进来,我看到自己伸长的手臂在亮晶晶的海水里,仿佛披上了一层薄纱。而我的儿子,他没有被他面前的这只手拦住——他和海水一起轻轻穿过那层薄纱,渐渐远去。

“你们能不能再给我几次机会啊?拜托你们了。”看过这个梦境后,我对研究员说,“像这样不了了之,我就会和那些手术进行到一半,突然被医生丢在手术台上的病人一样了。”

“我也想多给您几次机会,但按所里的规定,三次已经是给您的特殊照顾了。”他为难地说:“就算是我同意,领导估计也不会同意。”

“让我和你们领导再谈谈吧。”

“这个……”

“你不是让我挖洞么,我已经找到这三个了。再试几次,我一定可以把让我做噩梦的水放出去,做一个好梦。”

研究员被我劝了很久,终于答应带我去和所长再谈谈。我们聊了近一个小时,为了说服所长,我主动提出将当初从游泳馆获得的赔偿金捐赠给研究所,一部分是对他们提供给我的三次机会表示感谢,一部分希望用于之后的实验和他们在未来做的相关研究。既然我会来这里,天底下总有和我一样的父母也会想来这里,研究所作为他们最后的希望,需要长久地存在下去。

“那您之后的生活怎么办?”研究员后来问我,“您之前说过,这几年好像没有上班吧?”

“嗯。不过我一直花的也是自己过去的存款,赔偿金本来就没有用,那是炎儿的命换来的。现在我也是想把他的命救回来,哪怕就只在我梦里头。”我说,“他回来了,我可能就有力气做事了,不用担心。”

所长说他还要和其他几个领导讨论,也要看别的志愿者的试验计划来综合评估,所以要第二天才能给我结论。这一晚尤为煎熬,我责备自己浪费了三次机会,就好像自己又将炎儿送走了三次。

天亮后,我的目光就没有从手机上面挪开。害怕他们嫌我烦,也不敢主动打给研究所。就这么一直等到天快黑,电话来了,他们同意再给我追加两次实验机会。挂掉电话,我腿一软,久久地跪在卧室的地板上。

在这之后,我通过汽车公司、保险公司的很多工作人员,总算拿到了女孩最新的联系方式。

在电话中,女孩说她不想和我见面,不愿意想起以前难受的事情。

“给我半小时,哪怕十几分钟也好。”我说,“这样突然打扰你,确实很不好意思。但你应该知道我儿子的事情,所以我过得不会比你好。”

“那就更没有必要见面了,不是吗?何必让两个人都难受呢?”她说。

“我做梦梦到你了,”我索性说,“过去也经常梦到。这里面肯定有些什么原因,我想了解清楚。”

“要说有原因,那肯定只有一个——我们都是对方的厄运。”

以前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去利用别人的同情,参加这个实验以后我知道了,那是因为没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于是我开口了:“我是厄运,可我的孩子不是,他那时候只有八岁。”

我们约在她工作的一家乐器店见面。因为不是周末,店里只有她一人。

她坐在橱窗后面的一张椅子上,很瘦,脸色苍白,头发有些蓬乱。

“你想聊什么?”她完全不看我,只是盯着窗外。

“其实也不是一定要聊哪方面,我主要是想见见你。”我环顾四周,店面不大,收拾得还算整齐,主要卖吉他、贝斯等乐器。里头似乎还有小隔间,想必也开设一些培训课程。

“这是你开的店吗?”我问。

“我和朋友的。”她说,“以前赔的钱我还有一些,又借了一些。”

看她主动提到赔偿的事,我便问:“你身体还好吗?”

她抬起右手,挽起袖口后伸到我眼前,说:“你是想问这个吧?”

那是一只机械臂,指尖部分是黑色的,其他地方则散发着金属的光芒。

我迅速看了一眼,问她:“听说有仿真皮肤的机械臂已经普及了,为什么你的……还是早些年的那种样子?”

“就跟你看到的这样,因为我最近开始工作了。怎么说呢,为了博取家长们的同情?”

我想起几年前她在车后座放的那些吉他,当时听说她在一家培训班做吉他老师。

“重返工作挺好的。”我说。

“没有挺好,只是还好而已。”她收回手,盯着黑色的手指冷笑了一下,然后把衣袖拉下来。“早些年装的这个,灵敏度没有现在高,要适应很长时间。那时候每天痛苦得都想死,吉他什么的都丢到一边去了。”

我没有用“‘我儿子都没了,比你更痛苦”’这样的话回应她。比较谁的伤痛更大,真的是再悲伤不过的事了。

她拿起旁边吉他架上的一把吉他,随手拨动了几下,声音很清脆。“现在,我弹吉他也没什么问题,手指可以用很均匀的力量拨动每一根弦,连稳定性都提高了,是不是很讽刺?”没等我回答,她又叹道:“就是有时候我会问自己,现在到底是我在弹吉他呢,还是机器在弹?”

“你能意识到这个问题,就肯定是你在弹吧!”我诚实地说,“没有人的意志,再好的机械臂也只是机械。”

“是吗?”她把右手伸到自己面前又看了看,“总之,现在的小孩子觉得我这模样看起来更酷,想找我上课的人还不少。家长们又心生同情,课时费总会多给一些,这一点倒也不坏。”

“嗯。”

有个顾客进来了,问了几把吉他的价格,又盯着她的手臂看了一会儿。等他走出门,她问我:“你今天到底为什么来啊?”

我简单讲了讲现在正参与的实验。她随意拨弄着吉他,眼睛却看向窗外,像是认真听又像是单纯地发呆。

等我说完了,她才收回视线:“我刚刚在想,当初那辆车让我失去了右手,让你也间接失去了儿子。但是现在呢,这车子自个儿还是在外面跑得好好的,你跟我也还得靠着这些该死的高科技产品活着。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没道理,”我回答,“以前我在书里看过一句话,说承认很多事毫无道理,比一直去想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可能还更轻松一些。只不过,我自己经常做不到。”

她抬起头,第一次直直地看着我:“你知道吗,虽然已经过了这么久,我还是经常感到幻肢痛。已经死了的、消失了的右手好像还长在我身上,会时不时地痛一阵。这种时候我不但不觉得难受,有时候还很高兴,觉得我的右手好像又回来了。”

她把身子略往前倾,一字一顿地说:“你现在做的这个实验,就和幻肢痛一样,我们应该都知道,它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你说得对。”我说,“但是,一个母亲为他孩子做的事,也一样是没道理的。”

她轻叹了一声,说:“你要这么想就随你吧。今天来跟我说这些,是要我祝你美梦成真不成?”

“不是。我来是想说,希望你今后能过得好,比我好,比现在好。”我顿了顿,“有一天,我希望能听到你的演奏。我的炎儿,他也很喜欢吉他的声音呢!”

她没吭声,我们不约而同地再次看向窗外。路上车来车往,驾驶舱空空荡荡,阳光把车头照得闪闪发光。

我在第四次实验后说了一个谎。我告诉研究员自己不记得做了什么梦,其实这话不准确,因为我至少记得梦里的人。炎儿爸,他再一次在梦里出现了。

在我最不愿回忆的那天,他坐在泳池边看着孩子们玩,然后接到了客户的电话。那是他亲自带团队负责的第一个项目,所以他全神贯注地开始和对方就一个酒店外立面设计方案开始讨论。由于细节上双方的意见还是有些不一致,没办法,他只好用手机把那张3D建筑模型图投射在身后的墙壁上,给电话另一端的人展示它的外墙面砖模拟效果。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这张图的线条和角度上,将沉在水里的炎儿忘在了一边。

我们过去都不知道孩子溺水的时候是那么安静,以为他们会上下扑腾,大声呼救,造成很大的动静以吸引周围人的注意。实际上,孩子们溺水后通常会站立着,他们可能微微仰头,渴望得到最后一点儿可怜的空气。随着身体慢慢下沉,肺部进水,最终他们再也无法呼吸。这整个过程在一个满是小孩欢叫声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悄无声息。

打完电话,他往泳池里看了看,只发现了还在游泳的侄儿。叫住侄儿一问,得知刚刚俩人还在一起,于是他拔腿就往深水区方向跑。跑到一半,他隐约看到一顶带着海豚图案的泳帽浸在水中,随着水波轻微晃动。他飞快地跳下去,想起几分钟前自己熟练操控着的模型图。那只是个没有生命的建筑,却可以在墙上自由地翻转、缩放;而炎儿刚刚还是个认真打水踢腿的孩子,为什么现在反而和真实的建筑一样直直地立在水里,一动不动了?

我和他是在炎儿走了半年以后离婚的。这并不是说我们花了半年时间考虑,而是我花了半年时间才有了一点儿精力出门办我和他的事。在绝大多数手续都能通过网络进行办理的时代,离婚仍然是需要当事人都在场才能获得批准,可即便这样,也没能阻止我们走到这一步。

在那半年里,他承受了我无休止的哭闹、指责甚至谩骂。但办理离婚手续时,他还是把房子、两人的积蓄、孩子的赔偿金都留给了我。

分别的时候,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就算是这样,我们还是得活下去啊。”

其实,在我得知炎儿出事的时候他却在打电话时,这段婚姻就已经划上了句点。我当然清楚他那么做完全是无心的,也知道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都应该为炎儿的事负责,但关系最亲近的他,成了离我最近的发泄口。

其实当初我会选择与他结婚,是因为这个人爱笑,笑里藏着一片岁月静好,让我觉得余生都可依靠。事实也确实如此,炎儿走之前,他也一直是尽责的丈夫和父亲,还把那笑容遗传给了孩子。出事之后,一切都变了。炎儿带走了他曾经的笑容,陷入绝望的我无法容忍他展露新的笑容——他身上最耀眼的东西,被命运毁了,也被我毁了。

为了避免自己在余生中不断拿这件事去指责他、伤害他,让这段原本美满的婚姻变成囚人,被拖出去千刀万剐,我只能选择尽早将彼此的关系拉远,远到我不能再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表露我的恨意。

离婚以后,我们就不再见面了。后来我听说他再婚了,不久后又有了一个儿子,生活应该在慢慢好起来。离婚是正确的选择,我告诉自己,有的人选择留在过去,有的人希望走出过去,既然两个人的世界里时间的流速不一致,就不应该再困住对方。

可我又一次梦到他,意味着必须去和他见面了。我能够和其他人见面,是因为他们无法完全了解我的伤痛,我可以隐藏情绪来保持体面。他不行,他是唯一和我拥有一模一样伤痛的人,是让我没法做任何伪装的人。

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在脑海里将这句话念了上千遍,我鼓起勇气联系他。

“喂?”

“能见面吗?”我说。

“嗯。”

之前联系、见面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变化,只有他没有。

“我不想影响你现在的生活,只是这次好像没有别的办法。”我说。

“没关系。有什么事?”

我把实验的事讲了一遍,比过去讲得都要仔细,连之前做的几个梦和联系到的人都说了。

“那这一次呢,你梦到我什么了?”他问。

“总之还是很不好的事。”研究员之前已经让我看了那个梦境,它比我之前预想的还要糟糕。

他安慰我道:“没关系,你说吧,这样我们才能一起想怎么去解决。”

我已经很久没听过“一起”这个词了,它让人宽心不少。

于是我开始给他讲第四个梦。

梦里我没有遭遇车祸,而是顺利地到达游泳馆,看到炎儿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泳池游泳。他看到我来了,立刻从水里爬出来,说:“妈妈,我饿了。”

“我也饿了。”炎儿爸在我身后说。

“饿了就好,饿了就好。”我高兴地说,“我们去吃饭。”

就像是镜头的切换,我们立刻出现在之前常去的那家餐厅里,就是游泳馆附近的那一家。炎儿和猫儿一样,认真吃他的红烧鱼。我们过去经常告诉他,多吃鱼就会聪明,就可以很快学会游泳,和鱼游得一样好。他好像把这话一直放在心里,每个夏天都会吃更多的鱼。

我一直盯着他们俩吃饭,自己不敢低头吃东西,也不敢仰头喝水,我怕我的视线一移开,炎儿就会消失不见。

过了一会儿,炎儿突然开始咳嗽,几乎停不下来。他指着嗓子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他又指了指盘子里的鱼,我马上跑到他身边,问:“是不是有鱼刺卡住了?”

他点点头,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

我掰开他的嘴看了看,吓得心跳骤然加速。那里面没有牙齿和舌头,嗓子眼是一个硕大的洞,看上去里面又黑又深。

“这是怎么了?!”我大叫了起来,炎儿爸却继续吃着菜,说,“小事儿,过段时间会长起来的。”

炎儿一直剧烈地咳嗽,我很怕出什么事,就准备带他去医院。炎儿爸让我们等一下,然后去厨房搬来一大桶矿泉水,说给炎儿喝了就能把鱼刺冲下去。

“没时间去医院了,得马上处理。”他说完,就立刻往炎儿嘴里倒水,一直到炎儿的小肚子都鼓起来,他都不停下。我急得一下子把水桶抢过来:“你再灌下去,他的肚子就要撑破了!”

“不会的,我这是救他!”他说着就过来抢我手上的水桶,动作非常粗鲁,像换了一个人。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在我们来回争抢的时候,像是他太太的中年女人牵着一个男孩出现在餐厅里,径直向我们走来。女人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把我一下子拉了过去,说:

“你猜得没错,我老公根本就不想救他。他现在有我这个儿子了,还要你的干嘛?”

我呆呆站在原地,知道她的话不可信,但又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如果真是这样要怎么办?看见他还在给炎儿嘴里灌水,我甩开那个女人的手,冲上去把炎儿从他手底下夺了过来。孩子的头垂到我的手臂上,吐了很多水出来。

“你要是敢害我儿子,我就跟你拼命!”我像只母豹子冲他吼叫。

他不说话,走到那个女人和孩子旁边,三个人都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不知道这笑容是什么意思,便把炎儿的脸别过来,想看看他怎么样了。然而,他的脸就像第一个梦境中的那样,肿胀到我不忍心多看一眼。

愤怒在我体内迅速膨胀开来,我从桌上拿起炎儿爸的手机,朝着他满是笑容的脸上直直地扔过去。他没有被砸中,看起来好像是人在原地消失了,其实并不是。

我走过去把手机捡起来,塞到了那个女人手里。她低下头,看到炎儿爸变成一个巴掌大的小人,正在手机屏幕里,在一个3D建筑模型图里挣扎——就是当年炎儿出事时候他查看的那个。

“这就是结局了?”他听我一口气说完后问道。

“嗯。”

“这样啊……”他轻声叹道。

“我真没有这么想你们,但我控制不了我的梦。”我说。

“嗯,我相信你。”他摆了摆手,意思是我不必解释,“就算你这么想了也不要紧,不好的情绪总得释放出来。”

他果然一点都没变。

“那我们接下来得做些什么呢?”他问。

“其实我也没指望和你见面了就能做个好梦。”我说,“过去几个月,我是为了尽可能不做噩梦才四处联系那些人。说起来也挺自私的,我总想着把噩梦化解了,迟早会有好一点的梦出现吧?”

他双手交叉撑起下巴,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又睁开。我知道,这是他要做什么决定之前的习惯动作。

“我们去海边吧!”他说。

“海边,去做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更坚定了,“我会把机票买好,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在机场见吧!”

见我还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他第一次叫了我们儿子的名字:

“炎儿,他不是一直想去看海吗?我们代他去吧。”

我们去了南方一个沿海小镇,在海滩边从中午一直坐到晚上。这期间聊到一些炎儿的事情,比如他一直想来海边,并且坚持一定要学会游泳再来。似乎觉得只要学会游泳,整个大海都是属于自己的。是不是看海的这种想法最终要了他的命?我努力不让自己再这么想下去。

海浪声非常有规律,多少让人平静下来。过去,如果我们谁加班回家晚了,就会去炎儿床边待上一会儿。他均匀的呼吸声也会让我们平静,可以把白天一些糟心的事情暂时忘掉。

海滩上游客不多,偶尔有父母带着孩子走过,我们的视线就会跟随他们一会儿,直到那身影逐渐消失不见。

“你的……这个儿子,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我问他。

“和炎儿一样,很善良。”他说,“也爱笑。”

“他们都像爸爸,挺好的。”

他弯腰从脚边捧起一点沙子,然后摊开手掌,让海风把沙子慢慢地吹走。

“你和我出来,她能理解吗?”我问。

他点点头,说:“我觉得应该能。她很少问起过去的事情,但如果我主动说,她都会耐心听,也支持我做的决定。”

“那就好。替我谢谢她。”

“嗯。”

他把手握拳,然后再次展开,“说起来,认识她到现在,她就发过一次脾气。”

“嗯?”

“前段时间,我们带他去海洋馆玩。那天是周末,人很多,他妈妈去给他排队买吃的,我就和他在那里看鱼。然后,你猜我看到什么了?小丑鱼,炎儿最喜欢的那种,你知道的吧?”

“知道。”家里还有一只小丑鱼的玩偶,它常年躺在炎儿空空的床上,像是搁浅在了沙滩上。

“我当时有些恍惚,回过神来,孩子没了影。我马上喊他的名字,声音大到用咆哮形容也不为过,其他家长和小孩都安静下来,还以为我犯了什么疯病。”他说,“好在孩子隔得不远,他去看旁边的水母了,只是被人群挡到,所以我最开始没发现他。

“我冲过去一把把他拉到怀里,我说,‘你去哪了……对不起,爸爸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也不知道我当时使了多大的劲儿,他被我勒得难受,一直挣扎着,但我就是没放开他,怕松手后他就走掉了。”

听他这么说,我感到心脏被狠狠戳了一下。

“然后他妈妈跑过来,把他从我身边拉开,抱起来对我说:‘他不是炎儿,你看清楚!’我就看着孩子,他太小了,什么也不懂,就那么噙着眼泪望着我。”

他望着远处的海浪,说:“遗传这件事情,想想总觉得神奇。每次我从他身上看到炎儿的影子,就觉得又高兴,又难受。”

当初我没有考虑和他再要一个孩子,大概也是怕这样的情况出现。于是我说:“如果你控制不住这么想,至少不要在他们面前再表现出来。这对他们不公平。”

“我知道。”他拍了拍手,最后一点沙子落在了海滩上。

日落的时候,太阳就像融化在海里,和孩子手里的颜料盘一样,颜色非常绚烂。炎儿,你想要看的海确实很美呢,我差点儿都忘了。炎儿,今天看海你开心吗,和你想象的是不是一样呢?

我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突然叫了声我的名字,我转过头来看着他。

“我不会劝你一定要从过去走出来,”他轻声说,“毕竟我自己也没有完全做到。想停留在哪一个时间段,是每个人的个人意愿。我们待在自己最愿意待着的那一段人生里,觉得开心、满足,也就够了。

“我只希望哪一天如果你想尝试往前多走一步,也不要怕。我在这里,过去的亲人朋友们也都在。未来不一定有想象的恐怖,如果不喜欢,随时可以退回去。虽然很多事大家都无能为力,但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始终有这样选择的自由。”

我没有说话,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玻璃瓶——里面有一只折纸小船,如果把它展开,上面应该有炎儿写的字。这是以前我们教他做的漂流瓶,他说里面写了他想和大海说的悄悄话。

“我从你那边搬走的时候,在他那个百宝箱里拿的。这次带来正好。”他向我解释说。

走到最靠近海浪的地方,他将瓶子全力扔了出去。瓶子随着海浪一起一伏,和远处海面上的小船一样。

我们乘坐第二天一早的飞机回来,走出航站楼后,两个人相互道别。

“谢谢你。”我说。

“应该的。”他微微一笑。

他渐渐走远,我看到临时停车区有一个孩子看到他,兴奋地手舞足蹈。他一把抱起孩子,两个人相互蹭了蹭额头,然后往旁边停靠的一辆车走去。打开车门的时候,他朝我这边看了看,招了招手。那孩子似乎是在学他,却也像真的看到我了一样,也冲我招招手,笑容灿烂无邪。

在那个瞬间,我好像回到了过去。

最后一次实验前,研究所里认识的、不认识的很多人都来向我送上祝福。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说:“祝你好梦!”,就像举行一个特别的祈梦仪式。

研究员是最后说这话的。他把设备调试好,在离开睡眠舱前讲出这句祝福。我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满满的真诚,对他说:“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很感激你为我做的这些。”

“不管结果怎么样,”他接过我的话说,“希望您之后都能好好的。”

我在睡前打开了手机,播放之前在海边录下的海浪的声音,然后对自己说:“祝我好梦。”

梦里,我赤脚走在比现实更美的海滩上。四周空无一人,连脚印都看不到一个。没有风,几朵白得不可思议的云好像被钉在湛蓝的天空上。海浪也是,每一个浪尖都悬在空中,一动不动。

独自走了一会儿,海滩上像是凭空出现了一座白色的小教堂。它沐浴在阳光里,闪闪发光,和那种水晶球里面的小房子一样。你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它就是那种存放希望的地方。

于是,我的脚步和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只想快点走近它,去触摸自己渴望已久的东西。我越走越快,丝毫没注意到自己一只脚刚踏进那片发光区域的边沿,就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砰!”一声,把我的脖子死死地卡在地上。

这是什么?我用手试图把卡住脖子的东西推开,却只摸到了又硬又凉的金属块。

下一秒钟,金属块猛地弹开,我趁机从沙地里站起来,继续往教堂的方向冲。

没走几步,又一个金属块砸下来,我再次被它困在了地上。

就这样重复了几次后,我便放弃站立。每当金属块弹起的时候,我就向前爬,接着被它阻拦,然后再爬。等到我的头顶终于碰到了教堂入口处的最下面一层台阶,金属块反倒停在了半空中。

我翻过身来,仰起头,终于看清了这个金属块是什么。

问号,这是个巨大的问号形状的铅字字模。之前卡住我脖子的,正是倒下来的“?”前面鱼钩形的部分。此刻,它悬浮在空中,像是在酝酿着什么。而它的背后,也就是我来的路上,还有一列长到看不到头的,黑压压的问号。

“是你啊!”我对它说。

“原来我又转回来啦!”我又说。

问号在空中开始剧烈地抖动,像是要回应我似的。

我索性将手脚全部伸展开,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太累了,就到这里吧!”我最后说。

所有的问号都跟着抖动,头顶的那一个开始迅速坠落,我闭上了眼睛……

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浑身发热,像是融化成一滩泥,全身都失去了知觉。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开始变冷,这滩泥就慢慢聚拢凝固,知觉也跟着恢复了一些。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四周很暗很暗,自己的身体正不自主地移动,好像是在走路。但是因为完全看不清周围的样子,所以这种感觉又有些模糊了。

有什么东西碰到了我的胳膊,暖暖的。我听到有人说:“妈妈,你要加油呀!”

是炎儿的声音,我感觉他用小手拉了拉我的衣袖。然后他又说:“爸爸,你也要加油啊!”

“嗯。”炎儿爸这么答道。

这对话如此熟悉,即便很多年没有听到,我还是像条件反射似的,立刻弯下身把手臂弯曲,然后用劲将身体站直。我猜,炎儿爸也是这样做的。

炎儿就这样被我们高高抬了起来,我似乎能看到他的两条腿像过去一样,正悬在空中欢快地摆动。于是我们开始带着他往前跑,他兴奋地大喊:“飞起来咯!和大雁一样,飞起来咯!”

这里好像是一条又黑又长的隧道,没有光亮,也没有尽头。他这么一喊,声音在里面回荡了很久。他的欢叫声把我所有的力气都唤起来了,我完全不在意脚下有没有什么东西会把我们绊倒,也不担心前方的黑暗里有没有什么会让我们一头撞上,我只是和炎儿爸拼命地跑,拼命地跑,想让他的欢笑声永远不停下。

这样就很好了,梦里的我想对现实的我这样说。这样的梦就很好了。

“就是这个了。”研究员早上过来后,我对他说。

“真的吗,做了个好梦吗?”他连忙问。

“应该是。”我苦笑道,“就算不是,我也没有机会了。所以就这个吧!”

“哦……那我们会尽快把这个梦交给您。”

“好。”

回家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书房,找出那本当年常居销量榜榜首的书——《未来会更好吗?》

用手指摩挲着书名最后的那个问号,能够感到微微的凸起。是啊,如果要追溯到这整件事的源头,大概就是在这里了。

当年,我还在一家图书公司担任总编辑。我们签下了一个并不算知名,但观点新锐、见解独到的作者最新的随笔作品。对这本书进行三审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重要问题,书名中的问号没有了。

和责任编辑沟通,她的回答是很多书的书名都省略问号,她觉得这并不是错误。另外,问号放在书名后就像是拖车拖着汽车一样,设计师那边也觉得不怎么好看。

“作者那边怎么说?”我问。

她回答:“对方本来是加了问号的,但我们这边和他沟通了几次,后来他还是同意了。”

作者在书里主要探讨的是科技对社会各个方面的影响,以及未来它将如何进一步改变我们的生活。未来会更好吗?看完这本书后,我几乎可以确定,这是一个百分之百的疑问句,这个问号里有他想要探寻真相的渴望和无法言说的迷茫。这个问号,我不想省略,我相信作者也不想。

这本书的出版因此变得格外紧急,毕竟书名变了几乎意味着很多事情需要从头再来,但原定的上市日期,即在当年被列为国家法定节假日的科技节,是不可以变更的。大家加班加点地“加问号”,等我再次三审的时候,更是盯着这些问号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未来会更好吗?

结果,现实给了我一个残酷的回答。在那一天,炎儿走了,我在那辆无人驾驶的出租车上还没有看完所有的问号,就被感叹号给了当头一棒。就像是一个预示,在那之后我一直都在寻找这个悲剧的源头。从安全员找到侄儿,从车祸中的女孩找到炎儿爸,其实在这个过程中我始终都清楚,如果那一天我不去工作,而是一直陪着炎儿,那么,没有任何人会在这其中受到伤害。

至于我为什么去工作,是的,因为一个问号。

这大概也是我后来没有工作的另一个原因。书会不断提醒我,那儿就是悲剧的源头,我自己,就是罪魁祸首。

但是这个梦,让我看清了自己和那些悬浮于空中的巨大问号相比是多么渺小,在我一直追问“为什么会发生?”“为什么是我?”的时候,我没有意识到自己就像是爬行在莫比乌斯环上的一只蚂蚁。是啊,没有人能将这个无限循环打破,只有我自己。

很奇怪,第二天早晨醒来,我发现自己没有出汗,没有喘不上气,但又记得自己确实是睡着了。想起研究员之前说过的话,我问自己,难道淹没我的水终于排空了?

起床后,因为精力也好了很多,我便去书房把头天晚上翻乱的书全部整理了一遍,这种整理带来了久违的轻松感,于是我接着把整个家也好好收拾了。出过汗,我去洗澡,然后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梳头发。这里是什么时候有的皱纹,白头发又是什么时候长的,我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觉得她因为被遗忘了太久,看上去已经有些陌生了。

近中午的时候,我联系了前老板,询问他公司是否还招兼职,只要能远程办公,哪怕是初级编辑职位也可以。炎儿出事后,他和一些同事都很关心我,所以这次他也回答得很爽快,说兼职、全职都没问题,只不过这几年有阅读习惯的成人越来越少,公司的主要产品线都转为了童书。

“家长可能一年看不了一本书,却希望小孩一天看一本书。”他笑着说,“所以未来会更好吗,还真的是难说呢。”

“嗯,是啊。”

“你能主动联系我,我是真的高兴。以前几个老同事到现在也还经常谈起你。”他语气低沉下来,又说:“不过,你愿不愿意做童书呢?我也不希望你想到伤心事……”

我说:“我想试试。”

没有自己的孩子,我可以试着把书做给其他的孩子。说不定还能把书里的故事讲给炎儿听,毕竟我们很快就要在梦里相见了,我想。

几天后,我接到电话,不是研究员而是所长的。他说他们想和我当面谈一谈。我立刻赶到研究所,发现会客厅不仅有他和几个领导、研究员,还有最初我遇到的那个记者。

“我们看过你所有的梦了。如果你觉得隐私受到侵犯,还请见谅。”所长说。

“没事。签实验协议的时候就有心理准备。”

“那就好。”他和旁边的人对视了一下,然后说:“虽然我们可能没有你了解这些梦,但大家都觉得即便是最后这个,也没有期待的那么好。你认为呢?”

“我不敢奢求更多了。”我说。

他“嗯”了一声,然后说:“是这样的,有件事我想稍微解释一下。其实我们这几个月正在测试一个梦境修复技术,比如对梦的内容进行裁剪和拼接,从色彩、清晰度、声音等几个方面进行调整。”

“是像视频剪辑那种吗?”

“可以这么理解。我们评估了一下你在试验里做的这几个梦,觉得它们还有进一步修复的余地。当然,梦还是你之前的梦,我们就是把它……怎么说呢,美化一下。不知道你觉得怎么样?”

我有些为难地说:“孩子的赔偿金,我基本都会捐赠给你们研究所……”

“不用,这个技术不需要你再支付任何费用。只不过,如果最终修复的梦你满意,也许我们可以进行一些长期合作。”他指了指一旁的记者,“比如我们把你的故事宣传出去,也会有一些媒体定期对你做一些回访。如果以后有公司购买这项技术用于商用,他们也可能会请你去和大众讲讲你的经历,就像是产品推广大使之类。”

站在角落的研究员绷着脸,眉头皱在一起。我当然知道所长的话意味着什么,可一个美化后的梦更让人好奇。它让我产生了新的,也许是无耻的贪念。

所长继续说:“你想要一个好梦,最后的目的无非也是能经常在梦里见到你儿子,对吧?只要大家合作得好,我们这边也会争取机会,让你可以尽早租用重现梦境的设备,到时候你就可以每天在家看到孩子了。当然,你也不用急着回答,可以再等一段时间,等我们修复好了给你看看。如果你喜欢,再答复我们也不迟……”

“我同意。”还未等他说完,我便回答:“你说的我全都同意。”

我是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去研究所看这个梦的。

“希望它可以成为您的新年礼物,所以我们赶着做好了。”研究员好像是头一次笑得这么灿烂。

“谢谢!”

在帮我做实验准备的时候,他说:“这回的梦境里,我们还补充了第二个梦里的一些内容。当时您让我们别处理,但为了搜集更多更好的素材,我们还是把它恢复了,您别介意呀!”

那是让我感到羞耻的,关于炎儿和侄儿的梦。“那个梦里应该没什么好素材。”我感到脸颊都燥热起来。

“不一定,也许您忘记了。”他说,“那就可以当成是惊喜啦!”

我躺在睡眠舱的床上,闭上眼睛。惊喜,我这样的人生,还可以期待它吗?

我在当天就和研究所签约了。没过多久,如所长期盼的,技术被一家公司买下,我正式成为了这项“造梦”技术的推广人。我去全国各地演讲,接受采访,一遍遍讲我和炎儿的故事。有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要把过去的伤口撕裂一次,展露在众人面前,但我坚持了下来。

我还开始学习游泳。那几乎是不愿回想的痛苦经历。最初我会经常潜在水里忘记起来,总觉得有一些幻象让我神志不清。教练经常站在一旁,看着我的眼泪和泳池的水混合在一起。但即便如此,下一次我依然会按时上课,没有放弃。

现在我除了偶尔参加一些推广活动,白天基本都在游泳馆当义务安全员。游泳馆的负责人都知道我的事,所以即便他们觉得没有必要,也尊重我的意愿允许我待在泳池边上。

早晨和晚上的空余时间,我继续着图书的策划和编校工作。读童书就像把一袋豆子撒在春天的田野里,能感受到文字欢快地跳跃。而做书就是看着它们发芽生长,然后想象着不知道哪个孩子会跑过来,兴奋地摘走一大把鲜嫩的豆角。我知道,每一颗豆子、每一个孩子都不一样,它们和千篇一律的问号是完全不同的。

夜里十一点,我会准时上床睡觉,这是我一天当中最幸福的时刻。对你们来说,白天的生活是真实的,可以见想见的人,做想做的事;晚上的梦境是虚假的,所以即便是一个人和怪兽搏斗,也没有关系。

我和你们正相反。这是我现在能好好活着的秘密。

躺在床上,我熟练地戴上有内置电极的发带,在床边的梦境重现设备上按下几个开关键,然后闭上眼睛。接下来,我就可以钻进那个梦里了。

最近我还发现,偶尔我不依靠它睡觉,也一样会梦到那个梦。怎么说呢,就好像身体已经熟悉了,把它刻在大脑里了一样。这样下去,说不定有一天,我也可以稍微期待一下将来了,你觉得呢?

“肯定的。”我连连点头,“我绝对相信!”

我们已经走到了一座天桥上。下了天桥往前再走一点,应该就是她住的小区了。

她看了我一眼,笑着说:“其实你家应该不在这附近吧?”

我挠了挠脖子说:“对不起,我确实是因为好奇您的故事才这样。总觉得您有些面熟,刚刚总算记起来之前好像看过关于您的新闻。”

“没关系。”

尽管从那些新闻和采访中,我已经知道大概的答案了,但还是忍不住想听她再说一次。于是,我鼓起勇气问:“所以,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梦啊?”

她走到天桥一侧的护栏边,看着远处一片灯火辉煌,眯着眼睛说:“总之,是一个最完美的梦。”

梦的背景全都是那个绝美的海滩。没有风,云被钉在湛蓝的天上,每一个浪尖都悬在半空中。

我的儿子出现在远处海面上方,像一只小海狮一样给自己鼓掌加油,慢慢跳了下去。

他像一只小海豚一样向我们游过来,喊着:“爸爸,妈妈,我学会游泳啦!”

接着他从海里爬上来,说他饿了,于是我们看他像猫儿一样吃着喜欢的红烧鱼。

我们还抬着他在海滩上跑,看他兴奋地大喊:“飞起来咯!和大雁一样,飞起来咯!”

最后,他独自一人回到了海滩上。他大喊了一声“妈妈!”,像一只小瞪羚一样朝我飞奔过来。这一次,他带着满满的喜悦,直接扑到了我怀里。

我把他的头发捋了捋,触到了他小而软的耳朵。

“我回来了!”他说。

“回来就好。”我蹲下身将他紧紧搂住,“妈妈真的以为你飞走了。”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就像我经常对他做的那样。

“你想我的时候,我就回来啦!”他将头伏在我的肩膀上,贴着我的耳朵很小声地说。

风吹到我们脸上,云朵开始飞快移动,海浪声清晰传来,一切都活过来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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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陈菁 编辑 | 金多多

原文链接《他身上最耀眼的东西,被命运毁了,也被我毁了 | 最完美的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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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命的人取什么名字好

现在很多的爸爸妈妈在给孩子取名字时,会根据八字五行来取名,看孩子的五行中缺少什么,或者是什么元素过旺,就在名字中补回什么,抑制什么,而对于金命的人而言,取什么名字好呢?以下小编就来讲讲关于金命人的取名知识~

金命的人取什么名字好

五行不仅存在于自然事物中,我们的生辰八字都有五行之分,而对于五行的说法是,一个人如果五行平衡,那么就会一直顺利,但是如果不齐全或者不平衡的,就需要通过名字来补足,以下一起看看金命的取名内容。

古埃及的黄金雕像

根据金命人的特点,父母们就需要知道哪些是五行属金的字,以下小编就来分享一些五行属金的常用字,希望父母们在取名的时候,可以借鉴。

01、超

12画属金,字义是指超凡,超然自逸,胜过,出类拔类的意思。

起名如演员邓超,运用超字来起名具有非凡,非常出众的意思,而邓超常常调侃自己是因为超生而取名超字,其实邓超也是非常优秀的,近日邓超在社交晒出与妻子的搞怪日常,邓超都穿着休闲装,戴着灰色帽子,对着镜头挤眉弄眼地做搞怪表情,邓超还大方自曝小名叫超超,还让网友叫他小名就好,十分逗趣,可知邓超是一个顾家有幽默的好男人。

02、财

7画属金,字义是指非常有才智,踔绝之能,富贵荣华,栋梁之材的意思。

03、醒

16画属金,字义是指了解,明白,豁然开朗,茅塞顿开,恍然大悟的意思。

04、钱

10画属金,字义是指丰衣足食,幸福美满,富有,吉祥,财源滚滚,安闲的意思。

父母们在给金命的人取名时,就是需要知道,金能克木,木坚金缺;木能克土,土重木折;土能克水,水多土流;水能克火,火多水热;火能克金,金多火熄等道理,这些在取名的时候,都会有所帮助。

01、思柔

思——是指怀念,考虑,想念,拥有新颖独到的构思,意趣等意思。

柔——是指温柔,柔和,柔美,柔玉的意思。

——拓展寓意为和蔼可亲,玉软花柔,能言善辩,才智过人

02、驰皓

驰——是指传扬,传播,向往等寓意,如心驰神往。

皓——是指指洁白,活波,光明,明亮,洁白,朝气的意思。

——拓展寓意为冰清玉洁,光明磊落,心驰神往,驰名当世

03、诗珊

诗——是指指有极高成就的诗人。具有美好,贤才,文雅的意思。

珊——是指象征珍贵,美丽。像珊瑚一样好看。给人高贵,极具才华的意思。

——拓展寓意为金枝玉叶,才华横溢,温文尔雅,栋梁之才

04、怀蕾

怀——是指指思念,想念,包容,安抚,心意,胸怀,志向的意思。

蕾——是指含苞未放的花,象征低调,谦虚,美丽的意思。

——拓展寓意为谦虚谨慎,花容月貌,豁达大度,海纳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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