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年元旦晚会主题八字(猪年元旦晚会主题八字文案)
2019己亥猪年整体运势预报
2019己亥猪年整体运势预报
2019年2月4号(戊戌年腊月三十)中午11点28分立春,进入农历的己亥流年,农历的年份,是以立春,而不是以正月初一,更不是以元旦为界线,生肖八字也是按立春划分的。但该年的立春与春节,却只差一天,即除夕立春,初一春节,这也是稀有罕见的。
此年五行特征如何,生肖日格运势怎样,风水方位吉凶,又该如何进行适当的调整呢?今天我们来了解一下与自己工作生活感情息息相关而又非常实际的东西,供大家参考。
第一、2019年生肖与日格运势:
2019是己亥流年,亥水当令,也是此年的生肖太岁,主导生杀大权。
(一)、从生肖日格来看:
1、生肖属虎、兔、羊的,或出生日格是寅、卯、未日的,因为受到流年太岁亥水的扶持或生合,这三种属相与日格的人运势相对顺畅。尤其适合婚恋喜事,无须听信该年无春寡妇年的无稽之谈。
2、属牛的,或生于丑日的,属鼠的,或生于子日的,与太岁亥水,构成三会,也会得到太岁庇护,但如果是八字忌水的,就另当别论了。
3、属龙的,或出生于辰日的,属鸡的,或生于酉日的,生扶太岁,虽然劳累,但有收获。
4、属猪的,或生于亥日的,与太岁同行,也叫本命年日,虽有健康不适,也会得到太岁照顾,但忌水的除外。
5、属狗的,或生于戌日的,属马的,或生于午日的,有克犯太岁之嫌,运势吉凶参半,或凶大于吉,切忌莽撞犯上。
6、属猴的,或生于申日的,与太岁刑克,运势动荡不安,凶大于吉,但谦让一下即可转吉。
7、属蛇的、或出生于巳日的,与太岁正冲,逢冲必动,运势坎坷,变化多端,生活与工作,以及居住环境,必有较大变迁,若从风水、五行、饰品等方面调整一下即可化解。
8、当生肖与日格发生矛盾时,以日格为准。当生肖日格与八字喜忌发生矛盾时,以喜忌为准。
(二)、从日干与喜忌来看(单看日干比较片面,还要结合日支与喜忌才行):
日干是壬癸水的人,此年己土官来克身,如果忌水的会有升职进步,如果喜水的则伤官损职。如果是女性朋友,则是官来合身,无论喜忌,都婚恋现象。
日干是戊己土的人,此年比劫帮身,如果喜土则有利机遇环境,如果忌土则范小人竞争。
日干是甲乙木的人,此年克制己土,如果喜土则有利财富,如果忌土则破财伤身。
日干是庚辛金的人,此年得到己土之生,有利学习与提升。
日干是丙丁火的人,此年生助己土,既有好生之德,也有劳累之憾。
日干,就是八字中代表自身的五行,又称日主,日元等,是八字的中心。
第二、怎样调整化解2019流年凶煞:
所谓流年凶煞,是指流年己亥,与某些属相或日格,构成相冲、相刑、相害等,从而造成工作、财富、感情、生活等方面的波折与变动。这些凶煞,也需要从五行方面,调整化解。
1、属蛇的,或巳火日格的,与太岁之亥水,构成“巳亥相冲”,实际上是水火冲克,而水火冲克,木可通关化解。故可以采用绿色基调、佩戴或摆放木质饰品,来通关化解。
2、属猴的,或申日的,与太岁之亥水,构成“申亥相害”,太岁力量强大,当然是小猴子受伤。此种相害,实际上是亥水泄申金,故可用土来生金抑水。比如采用属土的玉石类饰品,或属土的土色类基调,来化解伤害。
3、还有就是属猪的,此年是本命年,本命年,原则上并不能以犯太岁论之,因为它与太岁同属,本来就是太岁,会借助太岁的力量,而达到自己的目标,故原则上无须担心。但也有亥亥自刑的说法,就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郁郁寡欢,这是个心理问题,需要自我调整。还有一个问题需要注意,这就是,只要遇到本命年,不管事业财富感情如何,但身体健康上,总会或多或少,发生一些问题,故此年,属猪的人,应该注意身体健康,也要预防交通意外。故此年可佩戴金属或水晶的饰品,以驱邪避凶,转危为安。
4、另外,此年己亥,单从流年五行上看,一土一水,己土克亥水,二者旗鼓相当,亥水强势,己土来克,故八字喜木火燥土,或金水湿土的,都是吉凶参半,何时凶,何时吉,要看流月五行。比如,春季的寅卯月,木旺一些,夏季的巳午月,火旺一些,冬季的亥子月,水旺一些。辰丑月,湿土旺一些,未戌月,燥土旺一些。可根据这些流月的五行旺衰,结合自己的八字喜忌,来判断吉凶福祸。
第三、2019年婚恋感情趋势:
1、己亥猪年并非桃花年,又因在农历整年中,没有立春,故传说气场不正,属于“寡妇年”,女人容易守寡,所以不利结婚。此种说法并无道理,俩人婚途好坏,在于合婚吉凶,既不与某年有关,更不与某日有关。故在此需要澄清事实,以免误导。虽然此年喜庆的气场比较淡薄,不象往年一样有利感情、恋爱、结婚、开业、添子、乔迁、购房、买车等吉庆事宜;但关键也在于如何把握好月份。
2、从月份与流年的关系来看,其中农历的正、二、六月上吉,三月、十一月、腊月中吉,有利结婚,也有利求职换岗,开业庆典,操办喜庆事宜,以及受孕生育等。四月、七月较凶,五行冲克较强,不宜操办婚恋喜庆以及受孕生育等事宜。其他各月中平,可根据自己的生肖属相,来选择婚恋喜庆与受孕生育等。
3、其中属虎的、属兔的、属羊的,或寅日、寅卯、未日的,虽然不是遇到桃花年,但异性缘仍然旺盛,婚恋成功的机会多,有利解决恋爱婚姻大事。而属蛇、属猴的,属马的,或巳日、申日、午日的,婚恋感情变化或挫折较多。其它吉凶参半。
4、而且,由于流年五行关系,此年婚外情发生的机率也会比上年有所减少。
5、根据以上特点,我们要抓住机缘,适时操控自己的婚恋感情大事。
第四、2019年经济与求职趋势:
2019是己亥流年,五行是土水相克,土势很强。水势也不弱,相互克制,都有消耗。根据元运与流年作用关系,预测经济发展与个人求职趋势如下:
1、五行属火的行业,比如能源化工、电力电子、光学太阳能、广播电视、餐饮娱乐、和所有用火的行业等,因为受到流年亥水的冲击,发展空间不大,而且损伤动荡不安,此类行业并不看好。
2、五行属木的行业,比如林业木材、粮油副食、种植养殖、文物文具、文化教育、医药卫生等,因为得到流年亥水之生,虽克己土也有消耗,但发展前景看好,大有获利空间,此类行业上吉。
3、五行属土的行业,比如农业(非种植类)、土地、房产、建筑、建材、水泥、沙土、陶瓷、琉璃、珠宝、玉器等,得到流年己土相助,原则上看,能够保持平稳不下,仍有较好的发展前景,其中房地产业,或房价,在上年上升到历史最高水平之后,此年会保持在一个理性的阶段。但由于受到流年亥水的消耗,赚钱也不像前几年那样容易,此类行业属中吉。
4、五行属金的行业,比如金属、冶金、机械、制造、切割、金融、证券、期货、银行、钱庄等等,既受年干己土扶持,又受年支亥水消耗,故在波动起伏中徘徊。虽然也有机遇,但风险同时并存。不过,钢材,股票与金价,个别月份会略有回升。故此行业中吉稍下。
5、五行属水的行业,比如水利水产、运输物流、内外贸易、中介媒体、广告报业、网络信息等,被流年之土,强力克制,有些抑郁,但也得到流年亥水的强力支撑,虽然波动较大,但却能顽强生存,故此类行业也属中吉。
根据以上特点,我们也要把握机遇,适当调整事业方向,趋吉避凶,谋求事半功倍的效果。
有人关心:2019年,我们的总体经济态势如何?根据五行关系预测,稳中略升,处于一个转型期。
根据流年五行关系,结合历史实际预测,从今后几个流年来看,已经度过艰苦的2018,2019一阳复生,逐渐起步,终归平稳,2020明显好转,2021恢复到理想水平。
第五,猪年风水之全方位概述:
(一)、大吉四方位:
1、中 宫:八白左辅星飞临,宫星相生,旺财富家庭,利置业投资。宜玉石光电,忌植物水晶。
2、正西兑宫:一白贪狼星飞临,宫星相生,旺财富桃花,利少女感情。宜金属水晶,忌光电玉石。
3、正北坎宫:四绿文曲星飞临,宫星相生,旺名声贵人,利教育培训。宜植物水晶,忌金属玉石光电。
4、西北乾宫:九紫右弼星飞临,宫星相克,旺婚恋桃花,利会议庆典。宜玉石中和,忌金属水晶。
(二)、半吉半凶三方位:
1、正东震宫:六白武曲星飞临,宫星相克,利偏财技艺,有肢体伤害。宜水晶中和。
2、东南巽宫:七赤破军星飞临,宫星相克,利体育武职,有健康隐患。宜水晶中和。
3、正南离宫:三碧禄存星飞临,宫星相生,利职务提升,有口舌是非。宜石陶泄耗。
(三)、大凶二方位:
1、东北艮宫:二黑巨门星飞临,宫星相助,多疾病破财,有健康损伤。忌动土装修,宜金属化解。
2、西南坤宫:五黄廉贞星飞临,宫星相助,多凶险灾难,有交通意外。忌动土装修,宜金属化解。
(四)、方位看法:
1、在自家则以房屋正中为中心。
2、出门则以自家为中心。
3、出省则以出生地为中心。
~总之,2019猪年风水的关键词,是“旺财”、“利业”、“桃花”、“压抑”、“劳累”、“损伤”。掌握好了方位吉凶,再结合本人八字运势,妥善调整布局,就能趋吉避凶,锦上添花。
第六、2019年流行基调与吉祥饰品:
猪年五行颜色与吉祥饰品
1、流年五行:
该年己亥,己为干土,亥为支水,己亥水土相克,势均力敌,结果是相互消耗,两败俱伤。
2、流行基调:
该年己亥,因为流年是亥水,故以黑色蓝色为主调,白色为辅调,而且白色可对土水相克,起到通关化解作用。在生活与风水中,妥善使用这三种基调,会有一定的调运与吉祥作用。
所以我们在设计包装,或布置办公,与住宅环境时,可以大胆使用黑色蓝色基调,适当使用白色基调,在穿衣打扮时,也也适当使用这些基调,特别是贴身的内衣更有效果。
当然,如果这些基调,与你的八字喜用相悖,那就只能以八字喜用为主,而在刑冲厉害的月份使用。
3、吉祥饰品:
最吉饰品:水类的:比如水晶笔,水晶链,水晶塔,以及鱼缸、流水喷泉类的摆件等。
小吉饰品:金属类的,比如金、银、铜、贵金属、铁艺等饰品。
半吉饰品:土类的,比如玉器、赏石,陶瓷、琉璃、矿物质等饰品。
未知八字喜忌的,可以根据以上特点,去选择、摆放、与佩戴相应的饰品,已知八字喜忌的,则按喜忌选择,来调适或增强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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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来历
元旦是西元纪年岁首的第一天,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决定采用世界通用的公历纪年法,将公历1月1日为元旦。
元,就是“始”,事物开始就是“元”;旦,是“日”;“元旦”就是开始的日子。49年建国的时候采用世界上通用的公历,将公历一月一日称为元旦,现在元旦是国家法定纪念日。
“元旦”这个名字最早出现在《晋书》:“颛帝以孟夏正月为元,其实正朔元旦之春。”这个元旦是指农历正月初一。
元旦的庆祝方式有哪些:
元旦的庆祝方式一:全中国甚至是全世界都知道的,很多国家都把元旦顶为法顶节日,在元旦这天放假。新中国成立后,也规定元旦为法定节日放假一天。
元旦的庆祝方式二:现在比较普遍的就是由团体组织的活动,如元旦联欢会、挂庆祝元旦的标语、或举行集体活动等,以前就有组织敲锣打鼓、集体跳民族舞的,现在在电视记录片上还能看到,到科技发展的今天,就演变为联欢晚会什么的了。近年更是有旅游、聚会等节目,反正元旦这天并没有太多的传统,在这一天假期了就任人发挥了。甚至,元旦这天对年轻一代来说只意味着一天的假期。
元旦的庆祝方式三:保留着中国传统的庆祝方式就是在以民间了,尤其是在农村。每到元旦,家家户户都会燃放炮竹,杀鸡宰鹅的,拜祭过各方神灵后就是一家人团聚一餐。至于更为浓重的庆祝方式暂时还没见过。
元旦祝福句子
1. 元旦到,祝福到,祝福到了笑一笑,首先祝你身体好,健康平安每一秒;再祝你财神围绕,兜里装满钞票;最后祝你工作步步高,生活顺利乐逍遥!
2. 有你的每一天温柔如风,有你的每一夜温馨如梦。拥你入怀的时刻胜似天堂,好想永远住在你的心上。
3. 夕阳红红映彩霞,五彩斑斓辉煌耀。恋恋不舍日头落,星光璀璨一年去。旦阳冉起新一年,朝气蓬勃快马腾。定叫日月换新天,试看天下谁能敌。愿你新年业绩高!
4. 今夜如有一颗星星眨眼,那是祝你平安;有千万颗星星在闪,那是祝你快乐;如一颗星星也没有,那是祝福太多星星黯然失色!元旦快乐!
5. 春风眷恋你,爱情滋润你,财运青睐你,家人关怀你,爱人理解你,朋友信任你,生活眷顾你,祝福跟随你,短信提醒你,元旦发信息,一年幸福多甜蜜!
以上就是小编整理的2021元旦黑板报内容文字,感谢阅读!
来源:闽南网
于无声处听惊雷——一大百年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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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社上海6月15日电 题:于无声处听惊雷——一大百年回望
新华社记者姜微、杨金志、吴振东、郭敬丹
上海,中国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纪念馆,一幅苍劲有力的书法作品静静陈列——
“作始也简 将毕也钜”。
落款:“董必武 一九五六年二月”。
是年2月,一大代表董必武来到一大会址,在帮助工作人员回忆了相关历史细节后,年届七旬的董必武感慨万千,挥毫写下这8个大字。
6月1日拍摄的一大会址。新华社记者 刘颖 摄
“这幅字是我们的‘镇馆之宝’。党和人民的事业越是向前发展,我们就越能感受到这句话的分量。”一大纪念馆馆长薛峰说。
“作始也简,将毕也钜”源自《庄子》,原文“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人们把其含义引申为:任何具有远大前程的事业,哪怕在初创时微不足道,等到将要完成时也必然发展得非常巨大。
许多历史事件正是如此。
站在当下,回望百年,我们把历史的长镜头对准1921年。
中国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这个在寻常日子召开的、在当时报纸上没有一点报道的会议,无声,却有力地,在风雨如晦的中国大地炸响了开天辟地的惊雷,为波澜壮阔的奋斗史诗写下了光辉的起笔。
在旧报章里,在泛黄的档案资料里,在亲历者的回忆里,我们还原那些曾经模糊的细节,探寻历经百年愈加清晰的大义。
在一大纪念馆内拍摄的董必武的题词(6月1日摄)。新华社记者 刘颖 摄
(一)“天井里有些烧剩的纸灰”
1921年7月23日,大暑,上海空气濡湿闷热。
入夜,法租界里一幢民居亮起昏黄的灯光。屋内,31岁的李汉俊正等着他的客人。
这幢位于望志路106号、有着青色砖墙和红色窗棂的石库门房子,是李书城、李汉俊兄弟俩一年前租下的,外界称其为“李公馆”。在李书城爱人薛文淑印象里,弟弟汉俊每天都很忙,常有朋友找他,搬来这里后,朋友来得更多了,时常还有外国人。
李汉俊身边,一张条桌上摆放着十几只雕花茶杯、一只紫铜烟缸和一只粉色花瓶,桌子四周围有一圈圆凳,东、西墙边又各放置了一只茶几和两张椅子。这样的布置,使这间屋子略显局促。
过了一会儿,客人陆续来了,多是年轻模样,但打扮各不相同,有穿长衫的,有穿中山装的,有穿西装的,有人留着八字胡须,也有人一脸稚气……另有两名外国人,高鼻梁、目光敏锐。
石库门外,夜色之下,“远东第一大城市”上海看起来沉滞如常。各色洋人和达官贵人依旧纸醉金迷,市井百姓一如既往地辛苦劳作。翻开《申报》,《粤桂最近之战局》等军阀争斗的消息日日“连载”,占据国内新闻的大幅版面。国际上,美国主导的“太平洋会议”(即华盛顿会议)即将开幕。当日,报上一则《太平洋会议与中国》的消息,描绘了一些人对这次会议的企盼和“乐观”——“舆情对于美国邀中国与会,大为兴奋”。
之后几天,同样的人又来了“李公馆”几回,其间他们还发生了多次“有力的争论”,但再见面时却看不出什么不愉快。
直到7月30日晚,李汉俊和朋友们的聚会,因一名陌生男子突然闯入而就此打断。
“我只是记得有一天,我回到家,一进门就发现天井里有些烧剩的纸灰,厨师老廖告诉我说,有法国巡捕来搜查过二先生(指汉俊)的房间,并说没有抓人。”薛文淑后来在回忆录中写道。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当时的绝大多数上海市民、中国民众决不会想到,在自己陷于艰辛困顿之际,一群平均年龄28岁的志士,已经悄然成立了一个政党。这个政党,将彻底改变这座城市、这个国家,乃至今后的世界大格局。
4月8日拍摄的望志路106号、108号大门(今兴业路76号和78号)。新华社记者 刘颖 摄
(二)“偕行者润之,赴全国○○○○○之招”
百年沧海桑田。当年“李公馆”所在的地界,早已从洋人的“国中之国”变成人民城市的新天地,是上海极具特色的商业街区。
百年薪火相传。梧桐掩映下,那幢古朴庄重的小楼模样未改,乌漆大门上的铜环熠熠生辉,越来越多年轻人专程而来,感悟赤诚初心。
“看到会址外流光溢彩的街景、衣着时尚的行人,有时也觉得反差巨大。但再一想,这现代化的城市、安居乐业的人民,不正是建党先驱们朝思暮想的景象吗?”一位青年参观者感慨。
真挚的情感穿越百年,与彼时的青年产生共鸣。
1921年,23岁的王瑞俊写下《肇在造化——赠友人》:“贫富阶级见疆场,尽善尽美唯解放。潍水泥沙统入海,乔有麓下看沧桑。”
怀揣这份憧憬,他把自己的名字改为王尽美,志在实现国家和民族的“尽善尽美”。
他寄予希望的方式,是唤醒劳工,通过革命推翻资产阶级的统治。
1921年6月,湘江之畔,28岁的接到一份“开会通知”,其中要求各地早期组织各派代表两人,尽快到上海开会。
兴奋不已,立即与何叔衡谋划秘密启程。
“午后六时叔衡往上海,偕行者润之,赴全国○○○○○之招。”与何叔衡在《湖南通俗报》共事的谢觉哉在日记里这样写道。
谢觉哉后来解释,5个圆圈指“主义者”,因怕泄密,故用圆圈代替。
6月1日拍摄的一大纪念馆内的一大代表群体铜像。新华社记者 刘颖 摄
发出这份“开会通知”的,是上海早期组织,这是中国的第一个组织,于1920年8月在上海老渔阳里2号(今南昌路100弄2号)成立,陈独秀为书记。
“这不是上海地方性的党组织,而是中国发起组,面向全国、面向世界上有中国劳动群众的地方,通过写信联系、派人指导等方式,积极推动早期组织的建立。”上海市党史学会会长忻平说。
一封封信函由上海发出、一个个“使者”从上海走出,革命的火种散播开去。此后一年时间里,武汉、长沙、济南、广州、东京、巴黎等地的中国早期组织陆续成立。这既为“南陈北李,相约建党”写下了生动续章,更为中国正式成立奠定了重要基础。
上海的“邀请”,得到四面八方的响应。1921年6月末至7月中旬,9位外地代表陆续抵沪。他们以“北京大学暑期旅行团”的名义秘密租住在白尔路389号(今太仓路127号)的博文女校,和衣睡在空教室的地铺上。此地,距“李公馆”步行只要几分钟;此刻,闷热的空气中正酝酿着惊雷。
从1840年战争爆发到1921年中国正式成立,近百年时间里,中国国运一路衰颓,已然深陷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泥沼,无数仁人志士的强国梦想看上去愈加遥不可及。
1921年8月3日,英文报纸《字林西报》刊载一则《大坝决堤:大片乡村变成汪洋,数百村庄被淹》的报道:“近年来中国接连发生各类自然灾害,包括地震、洪水、干旱,以及在人和牲畜间传播的瘟疫……当权者应该清醒起来,开始行动,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吧。”
当权者不会清醒,他们正在装睡。热血的青年,主动扛起国家前行的重任。一大召开的3个月前,李汉俊面对来访的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直抒胸臆:“种子在手,唯万里荒芜。或惧力不可逮。吾人肉躯堪当此劳否?此不得不忧者也。”言毕,眉头紧锁。
虽担心力有不逮,却仍要一往无前。面对灾难深重的局面,这批马克思主义的年轻追随者,即便舍弃生命,也要让种子发出芽来!
6年后的1927年,那位曾经“眉头紧锁”的李汉俊、当时年仅37岁的李汉俊,倒在了军阀的屠刀下。
“在这批最早的中国人身上,集中体现了那一代中国青年爱国奋斗、为民造福的担当精神,开天辟地、锐意进取的创新精神。”忻平说。
一大纪念馆展示的《新青年》8卷1号(6月1日摄)。新华社记者 刘颖 摄
(三)“你这一封信见地极当,我没有一个字不赞成”
“衣无冬夏,仅破麻袋一片,遮其。夏则赤腘蓬头,各以破袋一只复其首,若富翁之戴风帽然……有终日不得一饱者,亦有兼日而食者,饥饿难忍,则潜至巷尾常于垃圾堆中,拾取人家所弃之腐鱼臭肉……”1920年9月,陈潭秋在《汉口苦力状况》一文中悲悯地写道。次年,陈潭秋作为武汉代表参加了一大。
这是一个国运衰微、苦难深重的中国。
到底,路在何方?
这是李大钊和他的《庶民的胜利》等文章(资料照片)。新华社发
1918年11月,广场,李大钊发表《庶民的胜利》演说。他热情洋溢地告诉世人: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是主义的胜利,是社会主义的胜利!
没有人生来就信仰马克思主义,但十月革命的胜利,让苦苦寻路的中国先进知识分子,真切地看到一幅充满希望的图景。
1920年9月出版的《新青年》8卷1号上,陈独秀发表《谈政治》一文。文末,他庄严宣告:“我承认用革命的手段建设劳动阶级(即生产阶级)的国家,创造那禁止对内对外一切掠夺的政治法律,为现代社会第一需要。”
学者认为,这篇文章是陈独秀思想的分水岭。此后,这位中国新文化运动的领袖,彻底从一名资产阶级主义者转变为主义者。
参加一大前的几年间,20来岁的在家乡看到了人民的艰难、官僚的麻木,立志要改造这一切。他创办《湘江评论》,在创刊宣言中发出振聋发聩的呐喊:“世界什么问题最大?吃饭问题最大。什么力量最强?民众联合的力量最强。”
在李大钊、陈独秀等人影响下,于1920年夏确立了对马克思主义、主义的信仰,认定这是“山穷水尽诸路皆走不通了”的最后选择。
1921年1月,复信蔡和森,对其提出的“明目张胆正式成立一个中国”的主张,明确表示:“你这一封信见地极当,我没有一个字不赞成。”
对这批青年来说,掌握了马克思主义,就如同找到一盏看清时事迷局的“探照灯”、一把解剖沉疴痼疾的“手术刀”。正当时人对“太平洋会议”抱有幻想时,李汉俊1921年7月在《》月刊上一针见血地指出,其实质不过是日英美三国分赃中国的会议。他号召同胞:“不要希望什么太平洋会议,速行社会革命罢!”
在中国知识分子思想发生转变之时,中国的社会结构也在变化。五四运动前夕,中国工人总数达200余万人,仅上海就有56万人。严重的经济剥削和政治压迫,锻造了上海工人阶级极强的反抗性。
1920年末,《》月刊对当时正在兴起的工人运动作出乐观预见:“照这样发展下去,不出三五年,上海劳动界,必定能够演出惊天动地打倒资本制度的事业来的。”
历史证明,这是一个极具先见的判断——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工人阶级,一旦与代表先进文化的马克思主义结合,必将迸发出无比巨大的力量!
这是和《湘江评论》(资料照片)。新华社发
(四)“那座桥才是我们的真生命”
1921年7月在上海召开的这个秘密会议,四周暗流涌动。
参加会议的包惠僧回忆,7月30日晚,宣布开会不到半个钟点,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闯进了会场。“我们问他干什么?他把我们看了一眼说:‘对不起,我找错了地方’,就匆忙下楼去了。马林则很机警地说:‘一定是包打听,我们马上解散,再定期开会。’”
果然,十几分钟后,法租界巡捕包围了会场。
因担心住处遭到搜查,代表们立即前往《新青年》编辑部暂避。大约过了两个钟点,包惠僧放心不下“留守”的李汉俊、陈公博,返回“李公馆”探看。李汉俊告诉他,写字桌抽屉内就有一份党的纲领,没有被发现,很侥幸!
研究者认为,这一变故与租界警方对国际参会代表马林的监控有关。
至此,上海的会议不得不告一段落,代表们从石库门出发,登上嘉兴南湖的一艘游船,大会在紧张气氛下继续进行……
开会时,李达代表的夫人王会悟一直坐在船头,但她全无赏景的闲情。“假如有船靠近,我就叩击船舱门,提醒他们停止开会。”王会悟晚年回忆道。为了掩护,她甚至在会议桌上预先摆放了一副麻将牌。
从上海到嘉兴,一周多时间里,代表们操着天南地北的口音,热烈探讨改造国家的办法。会场内外,,一个昏暗、痛苦,一个则宣示着她的青春、梦想。
1921年7月27日的《日报》上,登载了上海浦东英美烟草公司华工罢工的消息。文中列着工人提出的条件:撤换虐待工人的监工;以后不准虐待工人;无论如何,不准开除工人的代表……
正是在这天,代表们开始讨论《中国第一个纲领》。纲领第一条即旗帜鲜明:“革命军队必须与无产阶级一起推翻资本家阶级的,必须支援工人阶级,直到社会阶级区分消除的时候。”
再看7月28日的《日报》,一则《安徽省选之奇奇怪怪》的新闻,直指资产阶级政府“城墙坍倒办选举”“百余人轮流投票千余张”的虚伪行径。作者直言:“长此以往,选政何堪设想?”
代表们决心与这样的弊政划清界限,使自己的党成为一个目标明确、组织严密的无产阶级政党。他们在纲领中明确:“候补党员必须接受其所在地的委员会的考察,考察期限至少为两个月。考察期满后,经多数党员同意,始得为正式党员……”
多位代表日后回忆,会场内发生多次“有力的争论”。例如,在关于是否支持党员经党特别允许后可担任政府委员或国会议员的问题上,纲领在注释中留了个尾巴:“此条款引起激烈争论,最后留至1922年第二次会议再作决定。”
分歧与争论,折射政党初创时期的真实状态。13位代表在接受马克思主义之前,有人主张“实业救国”,有人信奉“改良主义”,还有人宣扬“无政府主义”,即使后来接受了马克思主义,每个人的理解程度也不尽相同。
更深层次的原因,是这些年轻人时不我待地扛起了救亡图强的责任。“一经掌握马克思主义,就想马上用于改造世界。”上海市委党校常务副校长徐建刚说,中国人的一个鲜明特性,就是永远追求真理、勇于修正错误,最终使党从幼稚走向成熟。
把目光再次聚焦这群年轻人——13位代表中,8人有大学学历,其中4人留学日本、3人就读于北京大学,而在当时,全国能接受现代教育的人口不到1%。
显然,以他们的学识,足可衣食无忧。参与建党,投身革命,乃至牺牲生命,他们追求的不是个人命运的改变,而是苦难民族的新生。
正如1920年陈独秀在《欢迎湖南人底精神》一文中关于生命的探讨:“你见过蝗虫,他们怎样渡河么?第一个走下水边,被水冲去了,于是第二个又来,于是第三个,于是第四个;到后来,他们的死骸堆积起来,成了一座桥,其余的便过去了。那过去底人不是我们的真生命,那座桥才是我们的真生命,永远的生命!”
二大会址纪念馆展示的李达、王会悟夫妇的照片。新华社发
(五)尾声:因为相信,所以看见
1921年元旦,作家沈禹钟在《申报》副刊《自由谭》上发文“祝十年”,他语带希冀地写道:“谋国之福,胥在执政者之稍具人心……毋纵而欲,毋贰而心,毋逞小念以乱大谋……若是,则我国转弱为强将由此发轫焉。”
同年岁末,同样是《自由谭》,作家许一鸥却忙不迭“送十年”:“你今年借了多少外债,丧失多少权利,替百姓增多少负担,也当交代个清楚,组阁组阁组了一年组出什么阁来。”字里行间,失望透顶。
他们并不知道,地火在地下奔涌,即将冲破地面;雨云在天边翻滚,即将炸响惊雷;晦暗在黎明前挣扎,一轮崭新的红日就要喷薄东方!
那幢石库门房子里发生的事情,除一度遭到暗探和巡捕骚扰外,在当时并未引起社会的多大注意,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长条桌边的年轻人,文质彬彬,而内心火热,当他们起身没入人海,没人想到,一股红色激流就此改变了中华大地。
只有穿透历史的烟云,才能看清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那一扇并不宽敞的木门,开启了古老中国走向新生的壮阔征程;那一叶吃水不深的红船,承载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远大梦想。
站在“两个一百年”历史交汇点上,我们应当缅怀,永远缅怀那些在沉沉黑夜中点燃火种、献身光明的人。我们更应自信,这个走过一百年的伟大政党,之所以彻底改变了中国、深刻影响了世界,只因始终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
作始也简,将毕也钜。因为相信,所以看见。
4月5日拍摄的位于太仓路127号的博文女校旧址。新华社记者 刘颖 摄
这是中国发起组成立地(《新青年》编辑部)旧址(1月18日摄)。新华社记者 刘颖 摄
观众在一大纪念馆内参观(6月6日摄)。新华社记者 刘颖 摄
观众在一大纪念馆的“日出东方——从石库门到”历史组画前参观(6月8日摄)。新华社记者 刘颖 摄
参加青年节活动的青年在一大纪念馆前自拍合影(5月4日摄)。新华社记者 刘颖 摄
6月1日拍摄的一大纪念馆内的“南陈北李,相约建党”主题雕塑。新华社记者 刘颖 摄
这是李汉俊像(资料图片)。新华社发
6月1日在一大纪念馆拍摄的李汉俊的遗物和相关展品。新华社记者 刘颖 摄
这是陈潭秋像(资料照片)。新华社发
这是《》月刊创刊号。新华社发(一大纪念馆提供)
一大纪念馆展示的谢觉哉日记(6月1日摄)。新华社记者 刘颖 摄
1921年7月27日的《日报》上登载了上海浦东英美烟草公司华工罢工的消息。新华社发(上海图书馆提供)
1921年7月23日《申报》上的消息《太平洋会议与中国》。新华社发(上海图书馆提供)
1921年7月28日《日报》上的新闻《安徽省选之奇奇怪怪》。新华社发(上海图书馆提供)
日记探微︱新年发笔:清代读书人的文字狂欢
尧育飞
1932年元旦,倔强的“湖南牛”陈子展(1898-1990)写下一首《新爱国歌》,落款为:“一九三二,元旦发笔,大吉大利。楚狂老人。”“元旦发笔”,一个今人略感陌生的词组,所说的无非是这样一场新年小景:在新年的第一天,摊开红色的纸张,拿起蘸满墨汁的笔,写下长长短短的吉祥语。落在纸上的一笔,点开了新年的大门,也征兆来本年的好运。这是传统文人开启新年的一个典型场景。
像陈子展这样,因元旦发笔而留下文章者,在时期还有许多。周作人、田汉、俞平伯、钱歌川等人都曾留下与“元旦发笔”相关的作品。这一连串的文人选择“元旦发笔”,并非心血来潮,而是遵循悠远的读书人传统。
杜凤治《望凫行馆宦粤日记》所载“元旦举笔、如意大吉”,图自《清代稿钞本》
一、梁章钜论“元旦发笔”
清朝嘉道年间,熟谙掌故的福建人梁章钜(1775-1849),曾在《浪迹续谈》卷七中追溯“元旦发笔”的传统。根据梁章钜的记载,至少在嘉道时期,“元旦发笔”已经成为普遍的社会现象。梁章钜写道:“今人于每年元旦作字,必先用红笺庄书两语,如‘元旦开笔,百事大吉’之类,或作‘动笔’,或作‘举笔’,士农工商皆然,随人所写无一定也。”无论是叫“发笔”“动笔”“开笔”还是“举笔”,总之,各行各业的人都选择在这一天拿起笔,写下属于他们的吉祥话。
梁章钜《浪迹丛谈》卷一书影,图自国家图书馆“中华古籍资源库”
元旦发笔一传统并非起源于清代,而有着更为久远的历史。梁章钜曾询问父亲梁赞图,这一风俗起源于何时。梁赞图的回答是:“似前明即有之。前人多作‘把笔’,《五灯会元》载净慈道昌举此语云:‘岁朝把笔,万事皆吉,此是三家村里保正书门的。’又《大梅祖镜》云:‘岁朝把笔,万事皆吉,记得东村黑李四,年年亲写在门前。’则此事由来久矣。”梁赞图将元旦发笔的传统追溯到宋代,认为彼时僧人净慈道昌(1090-1171)在言谈中已提及这项风俗。最早尝试元旦试笔的人很可能是一批民间略通文墨者,他们的行为受到了包括高僧大德在内的知识精英的嘲讽。可是,这一传统自宋代被发明之后,就牢牢地在中国文化中扎根,并不断地自下而上渗透。沿及清代,上至军机大臣,下至落第秀才,无不被染此风。
当梁章钜论述元旦发笔时,这项过去被讥为三家村文字游戏的传统,已经成为读书人尤其是科举读书人的普遍信仰。读书人将元旦发笔的美好愿望——“万事大吉”,逐步缩小到特定的读书范围甚至科举领域,用以寄托读书的希望和考试成功的美好愿望。在《浪迹续谈》中同一条目中,梁章钜回忆道:
记余少时,先资政公于开年必令书“元旦开笔,读书进益”八字,乾隆辛亥年,则令书“元旦开笔,入泮第一。”是年秋,果入县庠第一名。甲寅年元旦,语余曰:“汝现应举,但书‘元旦举笔’可也。”是年果举于乡。(《浪迹续谈》卷七)
梁章钜的父亲梁赞图(先资政公)显然是元旦发笔这一悠久传统的忠实信徒。梁赞图相信,元旦开笔写下的吉祥语,很大程度上都能得到应验。尽管这些吉祥语都是自己主动选择的,但在实践过程中,仍然有必要调整这些吉祥语的轻重缓急,以便心愿能够更为顺利地实现。根据梁章钜的追忆,其父一手操持的元旦发笔分为三个阶段,其中分界点分别是入泮和应举,也即俗称的考秀才和考举人。在梁章钜考秀才之前,新年所书是“元旦开笔,读书进益”,对应的是勉励童蒙读书,所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即可。到了梁章钜进学的考试年——乾隆辛亥(1791),梁赞图却让梁章钜改写吉祥语,“读书进益”一变而为“入泮第一”,一个明显的变化是,对考试成功的渴望压倒了纯粹的读书进步。至于乾隆甲寅(1794),梁章钜参加乡试,梁赞图又有新说法,认为此时写“元旦举笔”即可。这一次缩减所写内容,大概因为“元旦举笔”一举双关,除了寓意元旦开笔之外,还以“举”字关照了高中举人的心愿。
透过梁章钜之笔,可清晰见出元旦举笔的意涵的变化。梁赞图将元旦发笔的祈愿内容从“诸事大吉”集中于科考顺利之上,这一系列授意令这一传统染上文人色彩,最终成为“读书人的”元旦发笔。迷信元旦发笔的梁赞图这一系列“谜之操作”居然在儿子梁章钜身上一一应验,无怪乎元旦发笔从此也在梁章钜的脑海打下深深烙印。
二、元旦发笔的一般样式
新年发笔,有没有一些特别的形式?如果将其视作一种仪式,这一活动究竟在新年的什么时候开启?书写者需要注意些什么?关于新年发笔的纸张、墨水有什么要求?是什么原因令这一活动在各类新年活动中,成为各行各业尤其是文人十分喜爱的一种?通过许多文人日记的记载,可尝试对这些问题做简要的回答,以见出新年发笔的基本样式。
新年发笔的核心要义在于它是新年的首次书写行为,在时间上有一些约定俗成的规定。大部分的新年发笔都在元旦这一天,于是新年发笔也不妨称为“元日书写”。不过,一些书写者由于身体、天气等原因无法在元旦开笔,他的新年发笔也可在元旦后几天开始。桐城文人萧穆光绪七年(1881)的新年发笔,是正月二日才开始的。光绪十三年、光绪二十二年、二十三年等年份,由于患脚气病、头晕、天气太冷砚台结冰等原因,萧穆也未在元旦试笔。然而至迟不过正月十五日,萧穆总要开动手头的笔。至于发笔的具体时辰,往往不定,但主要集中在上午,有时还在清晨。大部分人都喜欢发笔之后再去贺年,或处理其他事务。也有人选择在各种应酬间隙发笔,甚至有人选择晚上开笔。可见,新年发笔的时间并不固定,主要在元旦,但迟几天也无妨,一般在上班,但晚上也无妨。
新年发笔的时间虽然不定,发笔时的心理却不免庄重。旧历元旦,或者正月的其他时候,第一次拿起笔时,在文人而言,不免郑重其事,与之相伴的或还有一些神秘感。祁世长(1825-1892)之孙祁景颐(1871-1936)曾有诗云,“一年今日最分明,文字东方喜气生”,道出文人对这一天文字的爱惜之情。俞平伯《元旦试笔》回忆这旧日的传统,是 “在大红纸上写过‘元旦举笔百事大吉’之后,便照着黄历所载喜神方位走出去拜年”。先动笔,然后迈开脚步,新年就这样喜气洋洋地充满内心。
祁景颐日记所书“一年今日最分明,文字东方喜气生”。图自《近代史研究所藏稿钞本日记丛刊提要》
至于纸墨等书写用具,新年发笔似无固定要求,一般的普通纸墨即可,当然,也另有一些人选择朱墨。至于用笔,讲究者甚而使用五色笔。更为郑重者,则不仅用新纸,也试用新墨。如浙江绍兴人范寅(1830-?,号扁舟子)光绪四年(1878)元旦日记云:“巳初书红,试新模扁舟子著书之墨,甚坚细而佳,惟新而腻,须俟三年后用之。”所用墨为著名的胡开文专制墨。由此可见,范寅对新年发笔何等重视。
新年发笔,书写本身很重要,所写的内容也有讲究。不同的人在新年发笔中往往寄寓特定内涵。就表现形式而言,字数不等,单子、四字、五七字长联等均可;就内容而言,更是人言言殊。新年发笔可写单字,如曾国藩道光二十三年(1843)元日日记云,“未明起……磨墨试笔,谨书‘孝’字、‘敬’字,写课程单。”更为常用的,则是习见的吉祥语,如“万事亨通”“大吉大利”“诸事大吉”等等。民间书写联语者也不少,如汉口年俗所作发笔语为,“新年开动龙虎笔,大吉大利到年底”。在我故乡江西抚州,父亲也曾告诉我新年发笔一联云“新年发笔大吉昌,一年四季保平安”。更为出色的文人则选择诗歌作为新年发笔的主体内容。贵州人黄彭年(1824-1890)的元旦,多以元旦诗开笔,如,咸丰六年、咸丰七年、咸丰九年均有《元旦试笔》诗。同治十年(1871)正月元旦,甚至填词试笔,“瑞雪纷飞,丰年可卜,填词一阕试笔,时在武昌”。至于新年试笔的内容,则诗词还能与吉祥语并行,因这年黄彭年所书吉祥语为“五福降中天”。不管怎样,新年发笔大多数的文字均是指向吉祥。诚如祁景颐《䜯谷亭日记》1932年正月初一日记所云,这些都是“吉事有祥之颂”。
黄彭年《遯庵日记》同治十年元旦试笔事,图自《上海图书馆藏稿钞本日记丛刊》
新年试笔所写的也未必全是写文字,有时还可以作画、临帖。对二十七岁的吴大澂而言,身处战乱之中,新年仍有排遣不去的闷愁,辛酉年(1861)正月初二日的开笔,是画窗心一幅,所谓“雨窗无聊,藉以遣闷”,而未写下试笔的吉祥语。选择以作画开笔也并非罕见,倪稻孙《海沤日记》嘉庆十九年(1814)正月初二日,“灯下作画一纸,足破岑寂”。这是新年以来倪稻孙的第一次动笔。光绪元年(1875)乙亥年元旦,陶濬宣《稷山日记》记载:“洗研试笔,学汉碑数纸”,看来又是以临碑帖为新年发笔之始了。
总之,就内容而言,新年发笔这一仪式并无特别的要求。吉祥语自然是大宗,但不拘于此的文人完全可以随意选择想写的内容。就这一点而言,新年发笔这一仪式是松散的,不同地域、不同层次的识字者(并不一定是文人)均可随意选择他所接受的书写传统,写下他认为合适的发笔内容。甚至,一些持之以恒的文人还可创造属于自己的新年书写体例。
杜凤治《望凫行馆宦粤日记》光绪七年元旦书红,图自《清代稿抄本》
三、幽明之力与自省之维
元旦作为时序的分水岭,以其除旧布新的魅力令人不自觉要在这一天做些什么,以隐隐呼应时节的魔力。在正月初一,无论祭祀祖先,拜祭福德神、中霤神,拈香、默祷等,或是顺着喜神的方位行走,可能都是顺从这种节日力量的反应。江苏仪征人方鼎录(1824-1890)《琥斋日记》光绪七年(1871)元旦日记明确写道:“申刻开笔,敬卜《灵棋》。”在方鼎录的新年活动中,开笔和利用《灵棋经》占卜被视作同类事情,凸显了开笔神秘莫测的一面。面对未知的新年,回顾逝去的旧年,一些关于不可捉摸的命运的展望以及对自身的总结,也就油然而生。于是,一种沟通幽明与砥砺自新的情愫在元旦的各种行为上铺展而来。新年的试笔,就其功能性内涵而言,也在幽明之力和自省之维上展示了它的魔力。
方鼎录日记记载“青龙开笔……申刻开笔,敬卜《灵棋》”。图自《近代史研究所藏稿钞本日记丛刊提要》。
许多清代日记在正月初一这天都写下诸多沟通神明之事。例如清末民初的何荫柟《锄月馆日记》并不记载新年发笔事,然光绪二十五年(1899)初二日仍写明“安排祭品,祀福德神,家例竭诚,且为默告从此佑我,神其鉴之”。光绪三十四年(1908)元旦,何荫柟“进天地香一瓣,心虔,烟清缕直,藉占利市,天贶恒多不设,成心自安我素,或不致终遐弃也。……一家团贺,饱食发糕,取与财、官二者皆有牵合,亦等例文”。在何荫柟的正月生活中,似乎一切都充满隐喻。新年点燃的香火,被他视作占卜的一部分。一家人大吃发糕,也被他通过声音的关系,建筑起“发财”与“高升”的愿景。这些充满隐喻的新年之事,既是何氏家族生活的实践,也通过何荫柟之笔,成为新年日记内容的一份子。日记由此为文人与神明在新年的沟通保存了确定性的证据。
在新年沟通神明的方式中,新年发笔将之寄寓于文字之中,显得较为隐晦,然而求诸神明的新年发笔,却一点儿也不少。如姚永概《慎宜轩日记》辛卯日记(1891)初二日云:“起牙牌数,得云:‘大开围场,射鹿得麈。顾盼自喜,中必叠双。’遂以红纸写之,并谨录‘常觉胸中生意满,须知世上苦人多’二语发笔。”虽然姚永概自己认定“常觉胸中生意满,须知世上苦人多”为新年发笔,但他起牙牌神数,并用红纸书写,已构成事实上的新年发笔。姚永概这一发笔行为表明,新年发笔与幽明之力的沟通效应。同时也显示,新年发笔可能并非事实上的新年第一次书写,而是一种建构性的主观决定的书写行为。在日记中,作者有权力决定哪些内容成为新年发笔,这就导致一些并非新年初次书写的文字被认定为新年发笔。
新年发笔的内容,既有导向神性的一面,也有烛照内心的一面。当他们将笔端反求诸己时,儒家心性修养的内容就成为最佳的试笔选择。光绪七年(1881)元旦上午,在拜贺亲友、饮枣汤之后,赋闲在苏州的李鸿裔(1831-1885)发笔数行,并在日记中记下发笔内容:
上德养神,知神当春。知命不惧,强恕不瞋,克去太甚。息心炼心,不受纤尘。凡有见闇,如不见闻。我心不妥,猛龙可驯。有事无事,从容和平。烦恼恐怖,为心荆榛。损之又损,日新又新。绵绵譝譝,如月之恒。
李鸿裔《邻苏日记》所载元旦发笔内容,图自《上海图书馆藏稿钞本日记丛刊》
李鸿裔并用朱笔在天头标注云:“神即是性,随应随静”。这一系列关于心性修养的自勉话语,是李鸿裔对于自我的激励。这种激励并未求诸神明,而多是道学家修养的要求,里头还夹杂一些佛家的修持手段。李鸿裔属于特别信仰新年发笔、讲究敬慎用笔者。其《邻苏日记》同治十三年(1884)元旦,“坐万默斋发笔,书桐城张文和公《澄怀园语》数则。……夜读《澄怀园语》三卷。”正月初三,以“黄素临《道因碑》”。对新年里其他时候的阅读和动笔,李鸿裔都郑重其事。李鸿裔所为代表了一类儒家思想熏陶者,他们发笔时往往不能忘情于“主敬”思想。例如,日记很少记载新年发笔事的孙宣(1896-1945)《宜楼日记》壬寅(1932)正月初一日,早起焚香拜祖之后,即“开笔试张栻《敬斋铭》”,《敬斋铭》言“事有万变,统乎内心”,强调心的重要作用,体现一种对内心世界的关注。
敬慎于新年发笔的人相信,这一系列行为能够为新年带来好运。吉城日记光绪二十五年(1899)正月初一日,“承水砚墨,发笔书端,得新意矣”。此处所谓的“新意”,可能表明吉城对这次试笔十分满意,认为这次书写得新年之意。另一层意思可能是于日记中发笔,自以为有新意。总之,在吉城看来,新年开笔,是能够给命运增添新鲜的意味。
介于幽明之力与个人自省之间,对读书人而言,无疑以科考为最大事。科举考试的偶然性催生了许多关于感应征兆乃至迷信的行为。而许多文人的新年试笔,正如前文梁章钜所论,与科考密切关联。以曾在济南作幕的安徽人孙点(1855-1891)为例,其人有《梦海华馆日记》存世,载光绪七年至十三年间事,日记仅光绪十一年(1885)元旦记载发笔事云,“晨起,发笔,词云:‘……是有天命,愿夺其魁。归对孺人,并顾稺子。永庆团圆,家庭乐事。’”光绪十二年(1886)正月,落第后的孙点,似乎很快忘记了发笔这件事,日记中除记载“掷状元筹”之外,初三至初五均以手谈(下围棋)收束。光绪十三年正月,家人也仍以手谈为主。孙点此后多年的元旦日记中,除贺岁外,多作博戏,观剧,与居停主人“掷状元图”等,无一提及发笔之事。孙点偶或一现的新年发笔,表明他对此并不重视,然而这却是清代文人新年发笔的一般状况。文人的新年发笔正如中国人的求神问卜一样,讲求的是即时效果,时效一过则无论灵验与否,均抛诸脑后。
四、纯粹读书人萧穆的“试笔”
对于中下层文人而言,元旦试笔寄寓了强烈的愿望,尽管功名富贵已经遥不可及,但是这种信念,已经幻化为一种惯习。安徽桐城文人萧穆(1834-1904)几乎在每一年正月初一,都会谨慎地试笔,专注地读书写作,并将这些行为明确登载到日记之中。少年孤寒、中年以后落拓不得一第,仅靠校书、教馆、入幕为生的萧穆,以横跨咸丰至光绪间数十年的《敬孚日记》,展示了一位真正读书人的本色。对痴迷读书并搜罗乡邦文献为己任的萧穆,新年试笔是如穿衣吃饭一般须臾不可缺的寻常举动。
萧穆的新年第一天通常围绕试笔、祭祖、吃饭、贺年几个主题展开。试笔的时间一般在清晨,或是上午的某个时间段。萧穆总是在事务性的活动如祭祖之前,先行完成试笔活动。这一方面可见他对规划时间的日课工夫甚佳,另一方面意味着他将试笔活动视作新年的优先任务。如咸丰辛酉年(1861)元旦日记云:“辛酉元旦,丑时开门,多闻爆竹之声,甚有太平风致。后乃卧,卯刻起,洗面入学,小坐,试笔后,祀祖。”于萧穆而言,清晨入学馆,第一件事是试笔,试笔之后才是群体性的祀祖活动。日记记叙十分简略,然流水账般的日常中,试笔毕竟处在一个显眼的位置。
试笔,在萧穆而言,并非刻意展示读书人特性的表演性行为,而是自然流露的生活习惯。试笔、读书,贯穿萧穆平日的生活,在新年这一天不过是许多个平常日子的自然延伸。读文章、翻阅书籍、整理书籍、试笔,这一系列和读书事业有关的事情,萧穆在元旦或其后一两天从不落下。萧穆没有在日记中写下新年试笔的具体内容,但推究其意,恐怕仍以吉祥语为主。可以推究的,是萧穆在这一天阅读的书籍是用心选择的。同治五年(1866)元旦,萧穆上午试笔后,“录汤文正公诗一首后,取《汉书·韦贤传》,临方息翁批点,成二页半。”次日,又“取《韦玄成传》,临其批点”。这种选择,或有一些刻意的成分。韦贤(前148-前60)是西汉时期的邹鲁大儒,先祖韦孟(前228-前156)曾为楚元王傅,《汉书》本传录其长诗数章,有的人说那是讽谏,有的人说那是“述先人之志”。韦贤四子皆有名,韦玄成(?-前36)后位至丞相。邹鲁一地谚语云:“遗子黄金满籝,不如一经”。萧穆的这些阅读,充满象征意味,寄托了他对个体和家族的希望。而萧穆这一天所读的汤斌诗文,也正如同治八年(1867)元旦读张英的文集一样,大概是希望沾染名臣的福气吧。那些正大光明的本朝前代名臣及其创作的雍容的台阁诗文,恐怕也能给人增添一些端庄富贵的好运吧。萧穆有意读这些诗,就在不经意间流露了祈求富贵吉祥的心愿。当然,萧穆的新年阅读并不总是这么有选择性。如同治十年(1871)元旦,萧穆所读为《日知录集释》,同治十一年元旦,翻阅的则是《钦定四书文》。这两部书,与新年并无多少内在的关联。这不难理解,毕竟,读书、动笔对萧穆而言是如呼吸一般的存在。排除新年特殊的喜庆氛围,这样的日子不过是又一个寻常的读书天。
对日常手不离笔、目不离书的人而言,试笔的动作虽然寻常,可新年这个特殊的日子却让这一系列书写动作变得具有仪式感,成为能够承载心愿的小小暗示。从咸丰十年(1860)直至光绪十年(1884),二十五年间,除去光绪五年(1879)因为“天寒,不能试笔”之外,其余的二十四年元旦,萧穆都在日记中写下“试笔”二字。这漫长的二十五年间,萧穆从26岁的年轻人逐渐步入知天命的晚年,试笔是他在新年中不舍祈愿的特殊坚持。尽管我们无从知悉萧穆的试笔内容究竟写了什么,但这些年他应当对功名富贵尚存一些奢望。
萧穆《敬孚日记》光绪元年元旦日记云“日中试笔”,图自《上海图书馆藏稿钞本日记丛刊》
光绪六年(1880)以后,萧穆存世的元旦日记尚有十九年,却仅有光绪十八年和光绪二十六年的元旦日记明确提及“试笔”一事。五十岁以后,萧穆的整个身心状态已逐步走下坡路,有时他为疾病所苦,如光绪十三年元旦前后患脚气病,不能下床;有时为生计所苦,如光绪十五年以后数年间,萧穆均寄居利和钱庄,新年只能与伙计“谈琐事,玩骰子”。知天命年以后的萧穆,不再寄希望于试笔可多大程度改善生活状况,于是对这一郑重的仪式也颇形淡然了。这十九年间日记中偶或一现的新年试笔,可能是萧穆长期以来读书动笔的习惯促发的,然而却也因此更见萧穆晚年读书生活的萧索与淡然。
光绪十八年(1892)元旦,萧穆的新年依然在上海江南制造局广方言馆东楼开始。天还没亮,其弟仲珍就来催促他预备行礼,萧穆赶紧起床洗脸,饮茶后,整肃衣冠,前往大堂,对着孔子神位行三跪九叩大礼。天亮以后,又随班江南制造局总办和提调处行礼。忙完这些,回到广方言馆的萧穆,虔诚焚香并试笔。直至上午十一点,萧穆方才出门贺年。
在贺年与被贺年之余,萧穆还阅读了《张文端公文集》,特别“读其表文,以助吉祥之兴”。随后他还阅读了卢文弨的《读史札记》。夜晚,萧穆对着烛火小坐了一会儿,就睡去了。光绪十八年元旦,阴云整日,傍晚四点下起的雨一直持续到深夜。对读书人萧穆而言,新年第一天,他所做的一切都以读书为根本目的,迎来送往是为了保住职位,为读书创造良好环境。而对着孔子神位行三跪九叩,焚香试笔,则是虔诚祈愿夫子保佑新年馆事顺顺利利。与所有人一样,他的心愿是新年一切吉祥,而以读书人独有的方式表达而出。萧穆选择从桐城名相张英的文集中,阅读那些充满人神愿景的章表之文,以寄寓吉祥的兴头。萧穆没有辜负他读书人的“人设”,正月初二、初三,萧穆接连钞录章学诚的文章,以后几天,他也几乎没有一日停笔。
手不停披的萧穆,始终做着读书人的本分事。五十岁以后,他并非每一年都郑重在日记中写下“新年试笔”,但在新年开初的几天,萧穆总是亲近书籍,没有远离书籍而作酒食争逐。光绪十九年(1893)元旦,萧穆的兄弟侄辈均来家玩,但他依然是“日夜玩书、啜茗自适”。他在上午占卜了本年的“身事”和“年成”,或许他也发笔写下吉祥话语,不过,这没有出现在日记中。正月初二,萧穆整理了去年的收支情况。初三日,萧穆检点各类书籍,又看了《朱子年谱》。初四日,萧穆依然清理年谱,并装订了自己壬辰年的日记。在热闹的新年活动中,萧穆始终没有松开心头那根读书之弦。
即便新年里身体不适,萧穆也不曾放下心爱的笔。光绪二十年(1894)正月初一,萧穆去腊以来酸疼的手臂仍有未适,然而在第二天早饭后,他仍然拿起笔来,“追记去冬十二月二十五日以来日程”,并用朱笔校《徐骑省集》。光绪二十一年元旦,新年有疾的萧穆虽没有特别的试笔,但在晚饭后头昏之余,依然“追记日程数起”,以此开启事实上的新年发笔。
对萧穆这样的底层读书人而言,俗世的奔走往往遭遇碰壁,人生难有得意的时候。可幸的是,那些先辈手泽不断给予他力量。可以想象,萧穆的阅读和写作应当始终伴随着“相信文字具有力量”的信念。试笔这种古老的习俗,在每一个新年的第一天,不断提醒如萧穆一样的文人,读书写作仍是有希望之事,是值得期待的。即便人到中年以后,百事萧索,新年意兴阑珊,也仍会偶尔想起这个习俗。光绪十八年、光绪二十六年偶尔在日记一现的“试笔”,表明他对“试笔”及其所带来的希望仍有残存的信念。
在成年以后的所有新年中,萧穆始终不离书,不离笔,展示了清朝晚期一位纯粹读书人的本色。现存萧穆日记的最后一天为光绪三十年(1904)七月四日,这一天他的日记只寥寥数字:“晴,日阅田间诗。”在生命的最后日子,萧穆仍在读明遗民钱澄之(1612-1693,安徽桐城人,晚号田间)的诗。生命不息,读书作文不止,萧穆可谓中国“文字教”的圣徒。
新年发笔,于是于萧穆而言,成为新年里独特的光明时刻,如一束光照亮他风尘仆仆之旧年的阴暗与不快。新年的读书发笔,也给生活极度不安定的萧穆以心灵的锚定。在新年约定俗成的祭祀、娱乐活动之外,新年发笔提供了鲜明的对照,凸显了文人的特质。于新年的喧哗中,这一小小的举动为萧穆这样的文人提供了片刻的安宁。在鞭炮声、吆喝声中,无声的书写显示了沉静的魅力,表彰了文字的力量。
五、新年发笔的家族性
新年发笔作为一种普遍性的仪式活动,曾经遍布中国。钟叔河《元旦试笔》认为:“在长辈人中,凡家蓄笔砚者,此风大约一直绵延到了一九四九年,包括乡间冬烘先生和‘耕读传家’及略识‘之’‘无’的农工商人在内。”事实上即便在“十七年时期”,私人日记中仍保留了新年发笔的记载。改革开放之后,新年发笔的传统再度得到复兴。新年发笔传统绵延不绝的生命力,令人不自觉想要窥探其生生不息的动力之所在。例如:在家族之中,新年发笔的传统如何建立?普遍性的新年发笔,在主流男性文人群体之外,是否渗入闺门?这种传统的力量的边界究竟在哪里?
新年发笔虽是一种普遍意义上的过年习俗,却也表现出明显的家族性。前述梁章钜《浪迹续谈》提及其祖父嘱其新年发笔,可见梁氏家族新年发笔里面的科举因素。而在曾国藩家族,这一传统在时间和形式上均有明显的传承轨迹。曾国藩日记从道光二十三年(1843)起,即有元旦试笔的记载,此后尽管时有辍笔,但道光二十五年、同治六年、同治九年元旦的日记中均明确记载试笔一事。曾国藩对新年发笔一事的坚持,并将其记载到日记中的行为,应当影响到其子曾纪泽(1839-1890)。曾国藩同治九年正月初一日日记云,“早饭后,……旋至幕府贺年。至上房,家人行礼,试笔作字。”曾纪泽同一天日记记载,“午后习字一纸,又写零字甚多。”这天,曾纪泽在曾国藩幕府中,对读父子二人日记,可见曾纪泽午后习字,正是其事实上的新年发笔。而曾纪泽日记明确记载发笔之事,则从下一年度开始。从现存曾纪泽日记来看,有十三个年头的正月初一日均显著提及发笔一事。曾纪泽还保留了曾国藩新年作零字以试笔的习惯。此外,曾纪泽日记明确写道家中如何保持此类传统,其光绪十二年(1886)元旦日记云:“辰正三刻起……发笔后,偕内人率儿女祀祖先及受贺,观儿辈发笔。”可见,新年发笔在曾国藩家族不再是个人的新年选项,而是家族传承有自的必须事宜。而从观儿辈发笔一事,又可初步推测:发笔已成为曾氏家族过年期间刻意经营的家族人文景观。这种长者观看子孙辈开笔的新年一景,应当是许多诗书之家汲汲经营的家族文化事务。距离湖南数千公里之外的温州,地方性文人张棡(1860-1942)八年(1919)正月初一日日记,“有雪,诸儿开笔,大儿、三儿并吟五律”。新年举笔关联着书香、关联着家族的读书事业,故而对书香门第而言,家族众多后裔纷纷在新年开笔,不仅昭示家族读书事业后继有人,也象征着家族兴旺的香火绵延。
新年发笔,是一代代文人规训而来的传统。父辈写,也要求孩子们这样写。读书人家的孩子,元旦这一天首要的日课可能就是发笔,发笔之后,才是玩耍和娱乐。如钟叔河在《元旦发笔》中所言,这天早上,“在大人的安排下,洗漱后被叫去坐好,磨墨展纸,用毛笔写下‘元旦发笔,万事如意’八个字,将其粘贴在壁上,任务便算完成,可以顽耍到正月十六看龙灯了”。曾国藩与钟叔河都是湖南人,而梁章钜、林则徐等人则全是福建人,这是否表明,新年发笔这一充满仪式感的活动,可能还存在一些地域性或族群特征?至少就满洲八旗而言,从宫中到一般大臣及八旗子弟,均喜欢在新年发笔中书写单字,表现出一定的族群特征。
冯婉琳《佩芸日记》整理本收入中国近现代稀见史料第八辑之《近代女性日记五种(外一种)》中。
新年试笔逐步浸染到闺阁之中,更证明此风之盛。清代闺秀日记日记存世不多,明确记载新年元旦事者更少。山西代县人冯婉琳(1848-1914)为洪洞董文灿之妻,所著《佩芸日记》载有同治六年、七年、八年及光绪十年元旦事,其中光绪十年元旦日记云,“晴煦无风。诵经竟午。试笔作楷。”初二日“用牙牌课卜行年”。新年占卜并试笔,是洪洞董氏家族传统,董麟、董文焕(1833-1877)兄弟《观阜山房日记》《岘樵山房日记》均有元旦牙牌占卜、《易经》占卜的记载(《观阜山房日记》同治四年正月初一载“占牙牌”,《岘樵山房日记》同治二年正月初一载“元日试笔,再用东坡除夕韵”。看来,冯婉琳试笔或与董氏家族元旦试笔之风有关。不过,与董氏兄弟多作试笔诗的方式不同,冯氏试笔是作楷书。可惜,冯婉琳日记明确记载元旦“试笔”仅如上一次。其同治七年(1868)元旦日记记载牙牌课卜,而同治七年正月初五日日记始提及“作楷”(62页),这或许也是一次试笔。尽管关于女性在传统中国新年试笔的记载甚少,但冯婉琳的日记至少表明,闺阁之中已浸染此风。
综括言之,新年发笔是所有读书人在新年的第一场集体性的文字狂欢,是一场信念、愿望、不安和勖勉的盛会。新年第一次书写的文字,不仅宣示了希望和祈祷,寓意了吉祥和祝福,也在深层次揭示自己的渴望、失落和旧时光里的遗憾。这些高度抽象的吉祥用语反映了普遍的志向、抽象化的理想,但这些程式化的用语也植根于日常生活和实际需求之间。一些文人变换用语,使用元日试笔诗等方式,又使得这些文字变得多元。在展望新年和未来之美好的同时,一些追忆往昔的新年发笔充满叹息,同样耐人寻味。现代著名文献学家陈乃乾(1896-1971)1959年日记开篇云,“年少鸡鸣方就枕,老来枕上听鸡鸣。转头三十馀年事,不到消磨只数声。黄梨洲句。己亥元旦试笔,时年六十又四。”陈乃乾现存16年的正月日记,所记试笔事惟此一处。对年艰难时代的老人而言,新年发笔以叹息模式开启,并不令人意外,却也足够让人对新年发笔样式的多端生出无限感慨。自然,这些多元的特性使得新年发笔成为展示道德修养与文学技艺的一部分。文人不仅可将其用于表达通俗的愿景,也可用来表达个体微妙的诉求。
仍将清朝视作“儒教中国”(列文森语)链条上的一环,就不能不对清朝文人这种普遍性的元日书写活动,做出一些信仰上的解释。与传统中国的许多文人一样,清朝文人的诸多书写活动都可以笼罩于“文人信仰”之下,这种文人信仰的核心是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附着其上的诸多文字,均可视作这种文人信仰的注脚。宗经征圣的文章,卫道明道的诗文,均可视作这种信仰的产物。元日书写则再一次印证了这种信仰,并将其与民间的习俗融为一体,隐迹其中。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近代日记文献叙录、整理与研究”(18ZDA259)阶段性成果,由澎湃新闻(www.thepaper)首发。作者单位为华中科技大学人文学院。
责任编辑:彭珊珊
校对:栾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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