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5两1钱(八字5两1钱女)

几分真心 2024-02-16 19:36:53 用户分享

作为一个刚刚结婚的26岁女性 分享一下在结婚的时候该准备一些什么

跟男朋友异地恋差不多一年半两年的样子,异地恋有好也有坏,从认识到恋爱就一直是异地恋所以可以说我们对彼此都不是太够了解 ,不清楚双方最丑陋暴躁的一面是什么样子 ,匆匆忙忙谈到结婚呢是因为我们俩都是95年属猪 ,2022年虎年 风俗来说的话就是我们八字一整年没有合适的结婚日子,虽然事出突然,很焦虑、 我还是一步一步的着手我的婚姻大事,

1、首先就是调整心态 选好场地. 我们提前了差不多两三个月订场地都已经晚了 我们这里是县城 所以想用同样的价位定到满意合适的场地已经没有可选择性了,所以导致我们元旦节的婚礼所有酒店正常营业,就我们定的酒店通知我们退定金不能正常提供场地,后面无奈在婚礼前三天临时把婚礼放在下乡老家办坝坝宴!血的教训啊,大家一定要提前选好场地 有可能的话 提前三个月至少,关于订酒店的相关事宜问题大家想避坑避雷好奇的话 我再发

2、场地定好之后就可以看婚庆,婚庆一定要找对策划,策划很重要。不要让策划在你结婚当天不再场 ,因为策划可以协调现场一切问题和效果。婚庆相关的还有四大经刚(摄影 摄像 主持 跟妆) 具体来说的话 因为我不是太上镜 所以我没有要那个照相的。只要拍视频的,本来拍视频的也不想要 ,后面想想觉得万一老了 或者有孩子了 想回味一下结婚那天的场景呢。所以四大经刚根据个人来决定,浅浅说一下我是婚礼上被主持毁了。因为主持人看作品还可以 结果他只是一个片段 我看那个片段的时候觉得声音和人看着还不错 结果踩坑。整个婚礼舞台很尴尬 而且不流畅 感觉主持人业务不熟悉一样 , 冷场!!所以大家一定要选好主持人啊! 整个婚礼当天感动不感动 全部在于那个舞台环节!

3、新娘的衣服 我选了三套

图中两套➕一套秀禾 其实很多人纠结租还是买,我这个租了两千多,衣服质感还有出片效果还可以 ,如果你的婚礼时间够多 就可以慢慢网购 不过网上买婚纱听说难退货 ,大家注意这个问题。还有就是网上那些几百块的 一定是仿版毫无疑问 并且质感不是特别好 ! 看自己是怎么样的需求 ,多多去试几家 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而且不要被网上那些一字肩还有什么抹胸迷倒 一定去试了才知道自己适合什么,上身什么样子 不要幻想,婚纱不同于一般衣服,我试了很多 整个并不是很理想 所以还好我没有网上去购买那些飘飘欲仙的一字肩!

5、婚纱照 其实我很后悔 拍婚纱照 为什么别人会把婚纱照排第一 我放在最后 。当时本来结婚时间就很短 匆匆忙忙的解决前四点就花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 再一个就是女孩子面临结婚应该多少有点说不出来的焦虑,或许是面对未知的生活和未来积极朝朝暮暮一起相处的一大家子很恐慌,还有一个就是我是一个特别幻想婚礼效果的人 我对我的婚礼期望蛮高的 所以我处处把关 希望把婚礼做到极致浪漫难忘感动!想让自己娘家那边人都眼前一亮,所以婚纱照对我来说我和男朋友是约好要不然不拍 拿婚纱照的钱 两个人去短途旅游一下 二人世界 带个头纱‍♀️ 沿途拍照,结果猪油蒙住了心 ,我们老家都在县城乡下村里 ,我怕别人说闲话 ,认为婚纱照男方都不愿意拿钱去拍,然后再拿张三李四在哪里在哪里拍了结婚照怎么样….. 一系列的闲言碎语!所以去成都雅云拍的,效果全靠P

室内婚纱

室外森系

室内汉服

雅云态度可以 专业是真不行

劝诫大家 室外很轻松 室内对于不是专业的模特来说 很累。当时我们三组 我居然选了两组室内 一组室外 ,纯属没有脑子,以为室外很辛苦,还好男友坚持 ,认为室外风景好看 不然全部室内累死个人 ! 怎么说呢,累到和男朋友吵架,发脾气[捂脸][捂脸],因为摄影师一直要拍我的单人照 然后合照 我就一直没得歇,在那里绷着身子一直侧脸 回头之类的 ,我就让男朋友拍多一点单人的 自己不想拍,结果傻憨憨说我多拍一点 多保存点美照,我就生气了。 哈哈

分享的这几点呢属于是结婚的一整个大框架 ,有了几个大方向这场婚礼就有主心骨 细节的问题大家根据自己的需求去填补 , 类似于陪嫁之类的大家感兴趣我继续分享出来,还有弱弱的问的一下大家 关于婚前的财产大家会去思考怎么去安排吗? 我是婚前有一套房子在市区 还有三十W存款, 我男朋友一分钱存款没有的,哈哈哈第一次分享就到这里啦,关于陪嫁还有我的婚前财产安排 后面慢慢给大家闲聊 ! 第一次写这种 请大家给点鼓励支持一下评论区讨论起来! 关注我[爱慕][爱慕][爱慕][爱慕]

「非虚构中篇小说」农民儿子与将军女儿的爱情不等式

孟繁森 (中国作家)著

【作者照片】

题记:

“我是农民的后代,你是高干的千金,如果把我们俩用一个符号连接起来,那么这个符号就应当是不等号,这个算式也就是不等式。

“如果我们的爱情真是一道不等式,那么你就是能使不等式成立的未知数的值,我的宿命便是像西绪福斯一样不停地去求解。”

内容介绍:

这是一个发生在非常时期的爱情故事。故事的男女主角家庭背景悬殊,将军的女儿爱上了农民的儿子,由此引发一系列感情纠葛,男主为解开谜团,像西绪福斯一样顽强求解,读来引人入胜,发人深思。

在S山X乡浪潮中,女主艾平和十四名男女青年一起,来到东北平原名叫菜园子的小村子插队。在劳动和生活中,她与男主即当地返乡青年麦赛夫产生感情。艾平的闺蜜燕杰在羡慕嫉妒恨心理的驱使下,故意将这一消息透露给艾平的父亲。

艾父时任某B副S长,得知女儿看上了一个农村人,十分震怒,决定通过送女儿参军,挖一道人间天河,横在这一双有情人之间。不料阴差阳错,艾父送女儿参军的愿望当年落空,麦赛夫却收到了入伍通知书,先行参军。二人从此鱼雁传书,继续陶醉在爱情的幸福之中。

艾平的闺蜜燕杰,见不得艾平比自己好,羡慕嫉妒恨的心理疯狂滋长,伺机再次挑事儿,对艾平谎称麦赛夫曾经对她示好,导致神仙眷侣劳燕分飞,渐行渐远。

第二年,艾父调往成都,升任少将级的BD领导,遂将艾平送进灌县疗养院当兵。不久,燕杰也借助于一个偶然的机会参军,成为沈阳某话剧团的一名演员。

三年后,艾平服役期满,转到成都一家无线电厂工作。麦赛夫因公去成都出差,与艾平久别重逢,双双重温旧好。艾平到车站送别麦赛夫时,特意携带一部车尔尼雪夫斯基的长篇小说《怎么办》,递到麦赛夫手上,暗示她的心愿。麦赛夫却有难言之隐,二人终是破镜难圆。

又过了五年,麦赛夫已是JW机关干部,在因公去上海出差之际,特地登门拜访了艾平的父亲。此时艾父已从成都调到上海某B担任领导。虽是初次见面,艾父却给予麦赛夫很高评价,并对当年棒打鸳鸯表达了由衷的歉意和遗憾。

与艾平父女先后和解之后,麦赛夫仍有一个心结尚未打开,他还想见见燕杰,亲耳听听她对当年的剧情作何解释。

岁月荏苒,十年时间倏忽而过,JD迎来百万大裁减,燕杰从沈阳某话剧团转业,到长春一个电台当了播音员。麦赛夫获悉后,便乘去长春采访之机,会见了燕杰。逝者如斯,人面沧桑,竟至互不相识。见面五分钟不到,燕杰即表示不谈以往,并以装修新房子为由,匆匆逃离……

“防火防盗防闺蜜”。艾平与燕杰,陌路离殇,转身就是一世,老死不相往来,不幸成为《最佳损友》那几句歌词的注脚:“为何旧知己,在最后变不到老友……来年陌生的,是昨日最亲的某某。”

人生几何其,一眼万年稀。但愿有情人,相携到期颐。

目次:

1.乡间来客

2.人间六月天

3.军礼

4.“洋学生”

5.以书传情

6.表白

7.广而告之的秘密

8.情深深,夜绵绵

9.棒打鸳鸯

10.意外情报

11.出语伤人

12.断水深流

13.别无选择

14.防火防盗防闺蜜

15.寒冷的冬天

16.噩梦惊魂

17.无颜以对

18.冰释前嫌

19.相逢一笑

1/ 乡间来客

【起幅】【移镜头】地球仪缓缓旋转,逐渐凸显出全国版图的三维立体模块。

镜头慢慢向前推移,全国版图的模块逐渐放大,一队队稚气未消的青年学生,手擎印有“S山X乡”字样的旗帜,向四面八方奔跑,很快将H红Q旗插遍用不同色彩标示的各个行政区域的板块,五湖四海一片红。

【把S山X乡的H红Q旗插遍全国(示意图)】

【画外音】这是一次历史性的大迁徙,是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城市人口向农村转移的大事变。

【特写】对准报纸刊登的文件内容:“学制要缩短,教育要GM,Z资C产J阶J级知识分子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特写】对准报纸刊登的文件内容:“现行的升学考试制度基本上没有跳出ZCJJ的框框,必须进行改革。”

【特写】对准报纸刊登的文件内容:两所中学的高三班学生写信,强烈要求废除旧的升学考试制度。

【各地集体户居住点外景选拍(示意图)】

【画外音】【音画同步】“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镜头扫过各式各样的集体户居住点外景)全国各地以初高中学生为主体的近2000万Z知Q青,分批分期地从城市涌向山村和乡下,住进G国J家出资搭建的砖瓦房——“集体户”。

【跟、摇】【日外】东北平原远景,最后锁定一个名叫菜园子的小村落。

【小村菜园子】

【画外音】【空镜头】这是一个名叫菜园子的小村子,是一个以种植玉米、高粱、谷子、大豆等作物为主的普普通通的村落,而不是什么蔬菜种植基地。那么,它为什么叫菜园子呢?是跑马圈地开荒占草时这里有人曾以种菜为业,还是附近哪个大户人家曾雇人在这里种菜,为长工们提供大锅菜的食材?谁也说不清,连久居这里的“坐地户”也不得而知。

【空镜头】【秋日外】推出菜园子南梁玉米高粱丰收在望的景观。

【丰收在望】

2/人间六月天

【切】镜头切入小村子靠近生产小队队部的砖瓦房里——集体户十五名男女知青的生活起居之所。

【多年后被转卖改为民房的集体户旧居】

【摇镜头】【日内】用红砖水泥砌成的墙壁,将集体户的砖瓦房分隔为三大间和一个走廊:紧西边那间是厨房。进了厨房右拐,推门可见一个走廊。走廊右侧有一个门,通往厨房隔壁的那个房间,房间里的土炕上摆放着五个男生的行李铺盖。走廊尽东头也有一个门,通往一个更大的房间,大房间里有一铺大炕,那是十个女生居住的通铺,她们的行李铺盖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炕上。

【入画】【晚内】傍晚,厨房里,一个身材高挑的长辫子女生,小臂上戴着绿地白花的套袖,手里握着长柄铁铲,正在用力地翻炒热锅里的豆角。她汗流满面,时不时抬手抹一把额头。忽然感觉锅里的声音越来越小,回头喊了一声“加把火”,站在她身旁的大眼睛女生,急忙拽了一把高粱秸秆,抵在左膝上折断,弯腰塞进灶膛。但是灶膛里的火苗已经熄灭,被雨淋湿的高粱秸秆放进去后,猛地冒出一股浓烟,厨房里烟雾弥漫,两个女生被呛得连连咳嗽,眼泪也流了出来。

【落幅】【大全俯】TMD,这个破灶坑,每次轮到本姑娘的饭班子,都会找麻烦。叫燕杰的长辫子女生抱怨说。

集体户的知青集体起伙,轮流值班做饭,两个人一班,一个星期轮换一次。1969年6月7日,是燕杰和大眼睛女生艾平值班。

艾平上身穿着深蓝色的双排扣列宁服,下身穿的是黄里泛白的旧军裤。见灶膛里的柴禾不起火苗,她急忙跑到外面抓来一把干树枝塞了进去,又找来一张旧报纸,用火柴点着后再把树枝引燃,塞到高粱秸秆下面,很快,湿乎乎的高粱秸秆就被燎干烧着了。火越烧越旺,锅越来越热,燕杰有点手忙脚乱,菜还没熟透,粘在锅底上的豆角就焦了,一股糊味扑鼻而来。

坏了坏了,快放大葱!燕杰叫道。

艾平从储藏室拿来两棵大葱,剥皮扯断,扔进锅里。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锅菜,无可挽回地烧焦了,糟糕!重新做菜也来不及了,生产队收工了,门外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十几名男生女生有说有笑地陆续进了厨房。

有个叫吴天的男生,人高马大一身膘,大家都叫他胖子。胖子尝了一口盛到碗里的菜,马上吐了出来:

哎呀,又咸又苦还他妈糊了!怎么搞的啊,圈子们?

你怎么说话呢?燕杰愤怒地质问胖子。

你们把菜炒坏了还想要表扬啊?擦!

你骂谁?

就骂你,CNM的!

CNM!

哎我说你个圈子,你长那玩艺了吗?胖子一脸坏笑。

我让我哥……

哈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胖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别胡闹了!快吃饭吧!马宁喊道。

马宁是这个集体户的户长,性格沉稳,不苟言笑,常常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指点点,发号施令。

燕杰心里委屈,没心思吃饭,等大家都吃完了,她含着眼泪,和艾平一起洗了碗筷,开始坐在炕沿上发呆。艾平走过去,拉了拉燕杰的胳膊说,别难过啦,走,到外面散散心去!说着拉起燕杰出了门。

艾平和燕杰是朝夕与共的朋友,但两个女孩的外貌和性情,差异比较明显。

燕杰貌不惊人,但大方,豪放,性子有点儿野,村民们给她送了个绰号:“山东子”。

东北很久以来就是一片移民的热土,所谓“闯关东”,主要就是指去东北。闯关东最多的是山东人,他们甚至在关东许多地方“复制”山东村,将齐鲁文化平面移植到东北;他们“聚族而居,其语言风俗一如旧贯”。也有不少山东人是零星分散地“闯”入东北人群落的,这些较早移居东北的,生活习惯和语言等逐渐被东北原住民同化,往往和原住民一样以正宗的东北人自居,一样不想让更多的人分占他们的生存资源,一样对比他们晚些“闯”过来的人,抱有一种狭隘的排斥心理和地域性歧视。加之晚来人的原籍口音浓,咬字儿重,声音高,所以就叫他们 “山东棒子”,却忘记自己也曾是“山东棒子”。

五十步笑百步!

在东北,“山东棒子”是个含有贬义的称呼,这个词还衍生出另一个近义词:如果一个人的脑袋长得 “四楞八骨”,五官立体感超强,浓眉大眼,甚至鼻掀嘴阔,说话再带点儿野性,东北人就会称他们为“山东子”,虽然把“山东棒子”的“棒”字省掉了,但也不是什么褒义词。

燕杰不算漂亮,她皮肤略显黑黄,前额有些粉刺,但个头高挑,五官还算端正,眉浓黑而不过重,眼不大而有神采,声音也很清亮,面孔虽输天使,身材却似魔鬼。所以村民们叫她“山东子”,未免有失夸张。不过燕杰对这个称呼似乎并不在意,听到别人这样叫她,也不懊恼,有时还习以为常地答应一声“哎——”。当然,村民们叫她“山东子”,并没有什么恶意,还带有某种亲切的成分。因为她虽然有点小狡猾,小性子,不过给大家的总体印象是比较聪明,大方,性格挺讨喜,而且她经常给大家唱歌,人们也不烦她。

艾平生就一副好身材,用个形容词来说,就是那种“无理数前三位0.618”的黄金比身材。她漂亮自重且略带矜持,但她的漂亮不是那种令人惊艳的漂亮,她的脸形也不是公赞的那种蛋形脸,而是比蛋形脸圆润,比圆形脸清秀,五官端正,画风内敛,笑起来有一种让人感到很亲切的自然美。这种美,不像夏日的骄阳那般炽热,而是像春天的和风那样吹面不寒;这种美也不会激起别人的轻浮念头,只会让人产生仰慕和尊重。

艾平和燕杰虽有这些差异,但学历相同,年龄相当,都是能歌善舞的文艺范儿女生,有着相近的志趣,共同的话题,而且铺位相邻,挨着休息,自然而然就成了闺蜜。

燕杰遭到胖子羞辱,很不开心。有人分享,快乐加倍;有人分担,痛苦减半,艾平就想陪她散散心,安慰安慰她。

她们从集体户走出来,沿着横贯小村东西两头的中央土路(村民叫它大道),自西而东,边走边聊,从一家又一家的门前路过。

北方六月的初夏,樱花初绽,杏花含苞待放,暮色里,晚风中,飘荡着淡淡的花香。

姗姗来迟的北方六月天,让艾平联想名媛林徽因那首诗:《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风的软

星子在无意中闪

细雨点洒在花前

……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

是燕在梁间呢喃,

——你是爱,是暖,

是希望,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1968—1969年麦塞夫家房子的坐标】

艾平和燕杰信步走过了老尖儿家和曲子家的房前,不知不觉走到了麦赛夫家的南门前边。

那时乡下还没通电,家家户户都是点煤油灯照明。艾平朝麦赛夫家窗前的灯光望了一眼,心有所感,扭头看看脸上写满不开心的燕杰,悄声说道,哎,别难过了,我跟你说点事儿吧。

说什么呀?想说就说呗!

哎,我问你呀,你觉得麦赛夫这个人怎么样?

一听麦赛夫三个字,燕杰似乎早有预感,却故做懵懂地问道:

什么怎么样?你喜欢他了?

嗯……

嗯什么嗯呐,别吞吞吐吐的,说,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好像……

还吞吞吐吐的,不诚实!表白了吗?

没有啊!我想——我想让你陪我去见见他呢!

让我当电灯泡啊?亏你想得出这样的损招儿!

我一个人去,心里没有底。

嗯……明天吧,明天我陪你去,今天我不开心,别影响你的情绪,好吗?

好,一言为定。

哎,对了, 麦赛夫好像挺浪漫的,你和他好,他肯定会kiss你吧?

想什么呢你,看我怎么样收拾你个死丫头!艾平说着就拉住燕杰的胳膊,使劲胳肢她,痒得燕杰笑个不停,连连求饶。心情,也随之好转。

3/军礼

得知艾平喜欢麦赛夫,燕杰并不感到意外,她早已看出端倪,有预感。

谁是麦赛夫呢?麦赛夫是本村的一位小青年。

原来,长春的知青来到这个小村子的时候,麦赛夫也刚从镇上的中学回乡。大学停办,中学停课,全国各地无论城市农村,无论高中生初中生,也无论是否毕业,一律失去升学机会,只能怀着失望的心情,走进希望的田野。与城里“下乡知青”不同的是,像麦赛夫这样家在农村的青年,被称为 “返乡知青”。

当时农村的基层组织形式是人民公社,人民公社的结构分为三个层级,公社下设生产大队,大队下设生产小队。所有制形式是队为基础、三级所有,劳动形式是集体出工。以生产小队的小组长老罗,或者“黑发子”,在村子中心大道上东西两头来回喊话吆喝为号,全村四五十名男女社员,陆陆续续到小队部集合,先做“六件事”,然后由小组长分工派活,三个一伙五个一串,呼呼拉拉一大帮人,集体去田里参加劳动,收工时再一起返回,俗称“大帮轰”。

麦赛夫作为返乡知青,天天跟社员和下乡知青一起参加集体劳动,一起施肥下种,一起除草松土,一起挥镰收割,一起打场脱粒,与下乡知青们抬头不见低头见,频繁接触,逐渐相熟,只是并没有什么具体交流。

麦赛夫第一次和下乡知青近距离接触,是在一个被雨打湿的日子。下雨天不能到大田里劳动,小组长“黑发子”宣布,今天不下地了,都在小队部屋里扒麻。

扒什么麻呢?一种是线麻,桑科属草本植物;另一种是苘(qǐng)麻,锦葵科亚灌木草本植物。线麻和苘麻的皮富含纤维,各地都有种植,其茎干在秋季收割以后,扎成捆,放进池塘,上面用石块或木头压住,在水中浸泡十天左右,直至表皮腐烂之后再捞到岸上晒干,这个过程俗称沤麻。扒麻就是把晒干的线麻和苘麻的韧皮纤维,从麻茎上剥下来,为搓绳子储备原材料。在那个依靠畜力耕作的年代,生产队饲养的四五十匹骡马牛驴,都要戴上用麻绳挽成的缰绳和笼头,才能驯服地听人使唤。

雨,在不停地下。屋里几十名男女社员和十几名知青,一边扒麻,一边唠嗑,说笑。天做天的事,人干人的活儿。

燕杰你别扒麻了,给我们唱段京剧吧!绰号“大鞋底子”的社员喊道。此人个头矮小,据说刚出生时只有大人的鞋底子那么大,所以得了这么一个外号。他是生产队的车把式,人很调皮,爱说笑话。

对,唱一段,唱一段!有几个小青年,小名叫“大发子”“大顶子”“小义”的等等,跟着起哄,吼叫,鼓掌。

唱哪段儿啊?燕杰说,唱《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好吗?

你随便,唱吧唱吧!

燕杰放下手里的麻杆儿,站在炕沿上一跃,跳到屋子中间,把两条又粗又长的黑辫子往后一甩,大大方方地做了一个亮相的姿势,说了一句念白“好闺女!”,就放开嗓门清唱:

唱:(西皮原版)

提篮小卖拾煤渣,

担水劈柴也靠她。

里里外外一把手,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

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啊……

好!众人异口同声地喝彩!

唱的好,专业水平!你父母是文工团的吧?社员“大巴掌”问道。

才不是呢,她爸妈是法院的!快嘴快舌的女知青晓晴抢着说道。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社员们使劲鼓掌,高呼。

燕杰接着唱了《智取威虎山》里的《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今日痛饮庆功酒》,还有《杜鹃山》里《家住安源》,才被放过。

麦赛夫坐在左首靠墙的炕沿上,这里虽然算不上被人遗忘的角落,却也是不被注意的边缘。

忽然他发现有人注意他了,就是那个叫艾平的知青,那个一见他就笑的女生。

艾平瞧着他笑,他也笑了。当人们还沉浸在喧哗的气氛之中时,艾平很随意地走到他的跟前,满面春风地问道,哎,你支持谁呀,“H红E二”,还是“G公S社 ”?

我支持“G公S社”呀!麦赛夫不假思索地回答。

敬礼!向G公S社的战友致敬!艾平面向麦赛夫,站得笔直,满脸灿烂,咔嚓,行了一个军礼!

麦赛夫也举手还礼。礼毕,两人又是相视一笑。

这一幕,恰好被燕杰看在眼里,她情不自禁地露出诧异的表情,但她马上发现艾平转过脸来朝她瞥了一眼,就急忙扭头环顾左右,避开了艾平的目光。

4/“洋学生”

1969年初冬,农村刮起一股风,各个生产大队争先恐后成立“文艺宣传队”,演唱当时流行的红歌,表演以红歌为背景音乐的舞蹈。这个小村子所在的生产大队,也由团支书牵头成立一个宣传队,艾平和燕杰同时入选。几天后,艾平又联手燕杰,一起推荐麦赛夫加入了宣传队。

知青是宣传队的主体,除艾平、燕杰外,还有江嵩、汪佼,会吹口琴的刘春萍等,都是二十岁上下,正当妙龄的少男少女,大家一起排练舞蹈、表演唱、相声、三句半,一起去各个村子巡回演出,天天接触,说说笑笑,相互间越来越熟稔。

麦赛夫是那种带有书生气的男生,他生在乡下长在乡下,精神品格却是在书本知识滋养下成长起来的,看不出有什么乡土气。喜爱看书是他从小学二年级开始养成的习惯,《三国演义》和《水浒》小人书,林汉达编著的《中国历史故事集》,《孙子兵法》,《普希金文集》等,能找到的书,他都会想方设法找来,贪婪地阅读,就连七姑的小学语文课本他也借来阅读。中学毕业前后又迷上了马克思恩格斯的哲学著作,堪称博览群书。书读多了,气质也随之发生变化,脸上挂着书卷气。

麦赛夫五官生得云淡风轻,算不上帅哥,但是腹有诗书,加上爱做白日梦,身在地上走,心在云里飞,谁也不知道他整天想些什么。平时的谈吐也与常人有些不同,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会带着几分斯文。因此,乡亲们不把城里来的下乡知青叫“洋学生”,却偏偏把麦赛夫这个返乡知青叫“洋学生”。

城里女孩的眼光也令人琢磨不透,说不清为什么,就这么一个被称为“洋学生”的土生土长貌不惊人的农村小伙,却引起了她们不同程度的关注和好感。艾平与燕杰整天和麦赛夫混在一起,想法自然更多一些。

艾平是个没有城府的女孩,燕杰却比较有心机。有心机不是坏事,但有心机却往往患得患失,前怕狼后怕虎,多疑多虑,犹豫不决。

燕杰和艾平都喜欢唱歌,也都会识简谱,听到麦赛夫唱什么歌,刚唱一两句,她们就会跟着唱。不同的是,艾平除了跟着唱,还主动教他识简谱。有时她还会到麦赛夫家里去教。不教识谱的时候,她也会和麦赛夫互动。

麦赛夫在学校当小报编辑时,刻过钢板,能写一手工整的仿宋字,艾平就找他帮助写信封。那个时候,机关和院校都还没有电脑,连打字机也很稀缺,复制文件材料,包括试卷、校报等,只能把蜡纸垫在钢板上用铁笔刻字,然后用油印机印出来。刻字是个技术活,手轻手重都不行,字体也很重要,最好是刻仿宋体,因为仿宋字横平竖直,更能适应钢板上的纹理。麦赛夫的仿宋字就是刻钢板练出来的。

艾平还让麦赛夫给她画工笔花鸟画,小型张的,夹在书里当书签。

【麦赛夫画给艾平的花鸟画小品】

艾平去见麦赛夫的时候,经常是单独行动,不和燕杰打招呼,她和麦赛夫交往的具体情况和细节,燕杰也并不清楚。

麦赛夫和爷爷共居一室,糊在四壁的上的“壁纸”都是报纸,为了美化房间,麦赛夫在四壁的报纸上画满了水墨丹青,山川林莽,花鸟虫鱼。艾平喜欢看他的“壁画”,常常望着这些画出神,有一天她站在屋子中间转着圈儿欣赏墙上的画,边看边说:我也喜欢画画,你教教我呗!

好啊,我们互相学习,你教我唱歌 ,我教你画画。

从此,艾平一有空闲就悄悄地跑到麦赛夫家里来,说是跟他学画画,其实并没有真学,她只是喜欢麦赛夫,想和他在一起聚一聚,聊聊天,说说话。

5/以书传情

艾平喜欢麦赛夫,燕杰也挺喜欢麦赛夫,如果说过去她只是隐隐约约地喜欢,那么从扒麻那天发现艾平和他眉来眼去之后,燕杰的心理就有了变化,对麦赛夫的感觉明朗起来,之前与麦赛夫的偶然交流,也进入了她的回忆。

“破旧立新”那年,改名字成为时尚,麦赛夫在学校里曾经把名字改为“晓燕”,回乡后,乡亲们干脆就叫他“燕子”。一个雨过天晴的日子,燕杰与麦赛夫在路上偶遇,她主动搭讪说,燕子哥,你这个名字真好听,给我也起个好听的呗!麦赛夫说,行啊!

平时在田间劳动,燕杰有时也跟麦赛夫打趣说笑。

不过燕杰往往会把比较简单的事情想得比较复杂,没有胜算不会贸然行动,如此日久天长,人就变得心里有了城府,而且城府越来越深,几乎修炼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虽然表面上还会嘻嘻哈哈的。

知青们在乡验一段时间后,心里渐渐燃起返城的希望,并没有长期扎根农村的打算。燕杰也是不急于在农村挖一个坑,把自己埋在里头,形势怎么发展,还看不准吃不透,她想等一等,看一看,并不急于找男朋友。

艾平和燕杰不同,她想和麦赛夫好,并不是基于扎根农村的考虑,而是情之所至,箭在弦上,做不到引而不发止于跃如也。她宁愿听从内心的呼唤,只要情感之水涌进了现实之渠,那就顺其自然,随缘入流。

艾平自幼父母离异,父亲带着她住在长春,母亲带着弟弟住在本溪,母女二人天各一方。尽管继母待她如己出,但继母之爱毕竟无法完全填补生母之爱的缺失。所以,在万丈红尘中找一个人爱自己,这种寻求补尝的动机,一直深藏于她的潜意识之中,而麦赛夫就是她关注的一个红尘人选。

麦赛夫从校门走进田野后,仍然处于求知若渴的状态。他白天参加繁重的体力劳动,晚上挑灯阅读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几乎每天都在光线微弱的煤油灯下读到深夜;他窗前的灯光,总是全村最晚熄灭的一个。老妈半夜醒来看到他屋里的亮光,常常催他说:别点灯熬油了,看那玩艺儿能当饭吃啊!

好学上进的男生,总是容易引起女生的注意。双胞胎姐妹大静二静,都对麦赛夫心存好感。她们的父亲是参加过延安整风的高干,家里藏书资源相当丰厚。大静发现麦赛夫喜欢读书后,就在1969年3月12日给他带来了列宁的《哲学笔记》等四部马列著作。麦赛夫一边贪黑起早地阅读,一边记录其中的要点和感想。他3月13日开始攻读,到5月1日就通读了《哲学笔记》,其他著作也陆续啃完。

5月4日麦赛夫去长春办事,二静当日也回长春探望父母,特地邀请麦赛夫去家里做客。下了公共汽车,麦赛夫跟随二静走到她家楼门口,接着就看到了让他终生难忘的一幕:二静推开第一道房门后,半圆形的玄关直接面对五个房门,前面有门,左右都有门,他不知进哪个门为好。这样的设计,麦赛夫还是第一次见到,以后再也没见过,猜想可能是五十年代,S苏L联建筑工程设计师,专门为高干住宅设计的吧。

【大静二静家的房门(示意图)】

看见麦赛夫愣在那里,二静急忙推开左首那扇门,对麦赛夫说,跟我来吧,就把他领进了父亲的书房。

父亲不在,书房空无一人。

想看什么书,自己随便挑吧!

哇,这么多书啊!麦赛夫很是惊讶。

来不及一本一本地细看,又担心漏掉好书,他索性先把书脊通通浏览了一遍,从中挑选了《法兰西内战》《反杜林论》等六部著作,装进挎包,满怀丰收的喜悦告别了二静。

不到六个月,麦赛夫把这些书全部读完。后来,当他向姐妹俩还书时,她们都表示不用还了,送给你了。二静还说,我爸眼睛不好,你留着看吧。

大静对麦赛夫的关心,纯粹是出于友谊,那时她已经悄悄地与麦赛夫的堂叔取得联系,心里装着这位即将退伍的军人。

二静的关心却并不完全属于普通朋友的关照,她心里对麦赛夫怀有好感,但不好意思直接表白。有一天她委婉地对麦赛夫的妈妈表露过,但那时大静已经和麦赛夫堂叔定婚,他妈妈就说:不行吧,他堂叔快当你姐夫了,差着辈份呢!

大静和麦赛夫堂叔的结婚庆典,是在1969年初冬一个寒冷的日子举行的。说是庆典,实际是简而又简,堪称极简,简到几个人在县城饭店里聚一次餐,就算举行了仪式。大静听从妹妹二静的主张,嘉宾只请了麦赛夫一人,新郎新娘加上二静和麦赛夫,四个人吃了一次饭,婚礼就告结束,等于是二静扮演了伴娘的角色,麦赛夫自然就是伴郎。其中的寓意,麦赛夫当时并不清楚,多年以后才有所领悟。

艾平是麦赛夫家的常客,麦赛夫喜欢读什么书,她比双胞胎姐妹还清楚。大静给麦赛夫带书半个月之后,1969年3月30日艾平回长春探家,也给麦赛夫带来一部书:《马克思恩格斯文选(两卷集)》第二卷。

【《马克思恩格斯文选(两卷集)》】

麦赛夫惊喜地问道,怎么想起给我带书来了?

我看你一有空就读书,什么哲学呀,辩证法呀……就觉得你将来会成大器,能干一番事业,所以就想帮帮你,艾平说。

这次回家,艾平接着谈到,我到我爸书房去给他沏茶——你知道我爸喜欢喝什么茶吗?茉莉花茶,沏好后杯子里漂着浓香的茉莉花那种茶——我刚把茶放进他的杯子,就有客人来了。趁他去客厅陪客的机会,我翻了一下他书架上的书,发现这本书里有关于哲学的内容,是你喜欢的,就悄悄地给你带过来了。

麦赛夫听了,马上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地给艾平行了一个举手礼!然后,屈膝,摆臂,表演了一个藏族的舞蹈动作,模仿一首歌曲最后的道白,喊了一声“巴扎嘿!”逗得艾平开怀大笑。

艾平带来的《马克思恩格斯文选(两卷集)》第二卷,是1955年1月外国文书籍出版局在莫斯科出版的中文版,一部紫檀色漆布封面的精装书。麦赛夫拿到之后,白天参加劳动,晚上在煤油灯下阅读,如饥似渴,孜孜以求,饕餮似的,很快通读了一遍。像阅读《哲学笔记》时一样,他一边阅读,一边在封面印有《友谊》字样的笔记本上,写下了内容摘要和学习体会。

【阅读《哲学笔记》《费尔巴哈论》等马列著作的摘要和体会》】

理解、支持和友谊,像春风细雨,滋润着麦赛夫的心田,两个人的感情也随之升温。

6/表白

1969年6月8日,晚饭后,艾平悄悄地走到燕杰身边,附耳低语:

走啊!

去哪儿?燕杰明知故问。尽管昨天豆角炒糊引发的不愉快已经消弭,但艾平要她陪着去表白麦赛夫,她心里还是感觉不大舒服。

你昨天答应陪我去哪了?

嗷……想起来了,对不起,差点忘了,嗯……那走吧!

燕杰抓起灶台上的抹布,擦了擦手,就跟艾平脚前脚后出了门,一起去麦赛夫家。

已是黄昏时分,麦赛夫一家刚刚吃过晚饭,正围坐在煤油灯旁边唠嗑呢!

大叔,我们想找你家大哥说点事儿。燕杰首先开口,对麦赛夫的父亲说。

灯光里的麦爸爸,似乎猜到了她们要说什么事儿,欣然允诺说,去吧!

刚出了麦家的门,燕杰就急忙对艾平和麦赛夫说:“你们谈吧,我回户里洗碗去。”

去洗碗只是借口。实际是怕当电灯泡。她想象艾平和麦赛夫在一起浪漫,自己却杵在一边闪闪发光,像一尊石膏像,既无聊碍眼又多余,那该有多么尴尬!三十六计,走为上。

燕杰溜掉以后,艾平和麦赛夫拐过墙角,一人心里揣着一只小兔子,并排朝北林带走去。

北林带是这个小村子的一处风景。

这个小村子共有三处称得上风景的地方。

【南大坑(示意图)】

一处是位于村子南边那个俗称“南大坑”的小湖,面积大约有7000多平方米,相当于一个足球场那么大。一到夏天,这个小湖就成了孩子们的游泳池,一个一个脱得精光精光的,纷纷跳进湖里去戏水。多雨的季节,湖水会满得溢出来。遗憾的是,湖里的鱼很少,想捞鱼或者抓蛤蟆,还得再往南走300米,到那个被叫作“南沟子”的小溪去。冬季,“南大坑”结冰,从湖面到湖底,冻得结结实实的。这时,生产队会组织大家刨冰挖土积肥,俗称“刨大坑底子”。

【潺潺溪水的岸边开满黄花】

“南沟子”是小村子的第二处景区。这条小溪里常年有水,夏天水多,哗啦哗啦地淌;秋天水少,静悄悄地流。一入冬,则渐渐结成一条细细的冰川,上面覆盖着白白的雪被。严冬过后,冰雪消融,小溪两岸很快就会变成湿地,青草葱笼,黄花遍野。溪流清沏见底,胖头、鲫鱼和头小嘴宽的小鲇鱼,在水中自在地游来游去,历历在目,可抓可网,也可以用筐去捞。盛夏是青蛙繁殖的旺季,万蛙齐鸣,声闻九天,更有红下颏、红麻料、黄豆瓣、胡伯劳等各种鸟类在空中飞来飞去,华光流彩,妙不可言。正所谓:两岸蛙声啼不住,九天禽鸣入耳来。

【交织成网的东北平原防护林带(示意图)】

小村子的第三处风景就是“北林带”。1958年代,为了抗旱防风沙,上级统一部署,开展植树造林活动,各县乡分头组织村民,栽种容易成活的杨树苗,六行([háng])等距,平行([xíng])延展,首尾相衔,纵横交错。十年过后,杨树苗长大成林,为广袤的原野镶上了绿色的菱形网格,赏心悦目,蔚为大观。从小村子后面擦身而过的“北林带”,就是当年植树造林的成果,不知从何时开始,竟成了大人们纳凉、散步、谈心,小孩子玩耍嘻闹的好去处。

小村子中间有一条横贯东西的土路,村里人叫它 “大道”。住在大道以南的人们,去小湖和小溪多一些,而住在大道以北的人们,去北林带多一些。

【北林带的向晚时光】

艾平和麦赛夫肩并肩沿着北林带边走边聊,走了大约一刻钟,在林带北侧一处土坡上坐了下来。

当年植树造林时,为了排水防涝,人们在林带两侧分别挖了一两米宽的壕沟,挖出来的土就堆在壕沟边上。天长日久,风吹雨淋日头晒,由表及里日益磁实坚硬,成为沟边土坡,坡上长满了各种青蒿和花草:蒲公英、山茄子,黄瓜香,刺儿菜,牛奶草……牛奶草的根可以入药,还有一种奇特的草,村民叫它“大西瓜”。其实它的学名是“风滚草”,中医也叫它“刺沙蓬”,这种草的地面以上的部分干枯时,就会和根部脱离,像圆圆的西瓜一样随风滚动,把种子播洒到四面八方。

麦赛夫和艾平坐在土坡上聊天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早已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感情交流也遇到了瓶颈。

艾平是女生,又是比较持重的女生,觉得自己主动上门找他,已经表明了态度,没有必要再说什么,就等着麦赛夫表态了。

而麦赛夫自知双方的条件过于悬殊,他作为弱势的一方,感觉底气不足,所以说起话来,音量就高亢不起来,表意也比较含蓄。就像歌里唱的:我想开口讲,但又难为情,多少话儿留在心中……

谈话的进展缓慢而艰难。

这时,艾平一个动作打破了僵局,她轻轻地用胳膊肘朝麦赛夫身上捅了两下,说:

哎,说话呀!

我说了呀!

说什么了,没听清,你大点声嘛!

大点声我说不出口。哎,我用英语说行不行?

你会英语?

会的不多,但我会说这句。

哪句?

I love you!

你好坏哟!

我还会一句呢!

会什么!

May I kiss you?

就怕你没有这个胆量。艾平话音刚落,麦赛夫就嘟起嘴唇凑了过去。

多巴胺的电波瞬间从大脑抵达全身,一时如醉如痴,沉浸在漫无边际的晕眩里。

我不是在做春秋大梦吧?麦赛夫突然清醒过来,你爸能同意吗?

先不公开嘛,过两年再告诉他,总有一天他会面对现实吧!

听她这么说,麦赛夫的心稍稍轻松了一些。

在感情问题上,女生常常比男生更清醒,更有主见。

集体户呢,也不能让户里的人知道吧? 麦赛夫说。

那当然,要是户里有人知道了,就可能传到我爸耳朵里呀!所以我们要保密!

7/广而告之的秘密

幸福的时光总是流逝得很快,不知不觉,天黑了,起风了,西北上空一团乌云在翻滚。

变天了,我们回去吧!艾平说。

嗯,那我送送你。

麦赛夫牵着艾平的手,把她一直送到集体户门前。艾平却不进屋,她说她也要送送麦赛夫,两个人又掉头走到麦赛夫家门口……就这么我送你你送我,前前后后互相送了三个来回,艾平才朝麦赛夫招手道别,进了集体户的门。

进屋一看,燕杰还没休息,她在等待消息。一看艾平脸上的神情,料想她已经表白成功,但还是想听她亲口讲讲,于是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拿下了吗?艾平做了个手势,示意到外面去说。燕杰假装不情愿,嘟囔着说,这么神秘!大半夜的,还要到外面去说。嘴上这么说,脚步却紧跟着艾平溜到了户外,劈头就是一句:

亲没亲你?

你个小骚精,就知道关心这个,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着就要动手抓她。

燕杰一闪身子,举手做投降状,艾平才算罢手,向她粗略地讲了讲大概情况。

这么说,他已经拜倒在你裙下啦!

别乱说,帮我保密哦。艾平嘱咐道。

我跟谁说呀?燕杰不屑地回答。

有道是,事以密成,语以泄败。隐私不想外漏,最好守口如瓶,说给任何人都是一种冒险,哪怕这个人是你的老铁、闺蜜和亲人。别不信,这是从千百万人的亲身经历中得出来的教训。

可是艾平哪里明白这些呀,她只知道对闺蜜应当无话不说,怎么会想到闺蜜的嘴巴也会漏岗。第二天在南梁玉米地里锄草时,燕杰特意跑到麦赛夫锄草那条垅的地头上,去帮忙“接地头儿”,酸溜溜地叫了一声“姐夫”。麦赛夫刚要说什么,不料她做了个鬼脸,扭头走开了。

【玉米地除草(示意图)】

没过几天,艾平和麦赛夫的恋情,就在集体户的女生当中成了公开的秘密。男女之间的事儿,传播速度是最快的,不久,村子里也传得沸沸扬扬。

眼见已经无密可保,艾平和麦赛夫觉得,也没必要再掖着藏着了,索性出工肩并肩,铲地垅挨垅,收工手牵手,做什么都黏在一起。艾平待在集体户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有空就往麦赛夫家里跑,成了麦家的常客。

8/情深深,夜绵绵

麦赛夫家共有四间房子。东北民房的格局是这样的,一进门是厨房,俗称“外屋地”。穿过厨房左拐是正屋,也叫外屋,是会客吃饭的房间。正屋西边的房间叫里屋。如果还有一个房间,一般是在厨房东边,叫东屋。

麦家的东屋,是麦赛夫和爷爷住的房间。爷爷每年都去伊春姑姑家住一两个月,这一两个月,东屋就只有麦赛夫一人单独居住。

【1968—1969麦塞夫家房子的格局(示意图)】

艾平是漂亮的。

漂亮的艾平,去麦赛夫家的进门动作也是漂亮的,程式化的:穿过厨房,来到正屋门外,轻轻地敲两下,把门推开,双脚立在门槛上,略略驻足,随之粲然一笑,接下来就是她特有的标志性动作——向前弹跳一小步,双脚轻盈地落到地面上。这时,屋子里就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欢声笑语满堂飞。

麦赛夫的爷爷说,你是我们家的喜神,喜神啊!

下乡知青和村里的社员们是一起劳动的,同时出工,同时收工。夏天,每天大约凌晨4点下地劳动,6点收工回家吃早饭;早饭后7点出工,12点收工吃午饭;下午13点下地,晚上18点收工吃晚饭。

常常,上午劳动一收工,艾平就悄悄地从集体户里跑出来,上门去找麦赛夫,和他腻在一起。这时,麦赛夫的妈妈就会多放一双筷子一只碗,热情地留她一起吃饭。艾平总是面向左侧的麦赛夫,坐在炕桌右侧的炕沿上,一边和大家说说笑笑,一边吃午饭。

1969年,农村尚未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制——包产到户是十年后的事儿——粮食产量低,完成缴纳公粮的任务后,农民的口粮就很有限了,除了个别人家会有来路不明的余粮外,每一户正派农家的口粮都很紧张,没等到秋收时节就开始“揭不开锅”,只好把尚未长够个头的土豆从地里挖出来烀[hū]熟了当饭吃,或者把还没成熟的嫩玉米掰下来,和苣荬菜拌在一起,做成玉米糊糊吃。

那时候,粮食是家家户户最重视的物资,民以食为天啊。所以大家对别人到自己家里来吃饭,潜意识里都是不欢迎的,都有抵触情绪,包括对下乡蹲点搞调研的公社干部,也是这样。

那时候,公社干部到哪个生产小队蹲点,都是由小队长给他们派饭,所谓派饭就是安排他们到哪一家哪一户吃饭,从村西头到村东头,一家一户轮着派,吃百家饭。这些干部在谁家吃一顿饭,就按规定留下四两粮票和一角钱,作为饭费。本来,公社干部在农民眼里是挺大的官儿,村民们对公社干部普遍抱有神秘感和敬畏心,轮到谁家接待,都会做点比较好的至少是可口的饭菜。但是村里有个叫朱化凤的 “老贫农”,山东迁过来的,当过兵,脾气倔,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干部被派到他家吃饭时,他让老婆做的是小米粥,很稀很稀,水烧开后就看到一个米粒跟一个米粒跑。此事在村子里被传为笑谈。

那时候,虽说家家户户重视粮食,但恋爱中的人都有点痴呆,家有热恋中的小伙儿,全家人也都跟着变成了缺心眼儿的人。明明粮食不够吃,还要多添一张嘴,而且不但不觉得是个负担,反而像是家里的粮食多得吃不完似的。麦赛夫家就是这样,全家人直接傻掉,就像留艾平吃饭能给他们家节约粮食一样。

那时候,农村社员的劳动方式是集体行动,“大帮轰”,和社员们一起劳动的下乡知青,与社员一样出工出力。农村的体力劳动十分繁重,特别是到了秋收时节,农活更累人。收割谷子,半尺来宽的垅上,密密的秆草(谷子秸秆的俗称)又干又硬,要一刀割断,割了二十几刀后,还要捆成直径四五十厘米的“谷个子”。小组长“黑发子”是老庄稼把式,他打头,在前面故意干得很快,累你甩你,你镰刀不快或者体力不强,肯定跟不上趟儿,跟不上就不给记“整劳力”的工分,整劳力一天挣15分,给你记12分,跟半拉子差不多。谷地的垅有一里多长,割到地头,能把人累趴下。割黄豆,更考验人。黄豆的垅和谷子差不多,但黄豆秸秆比谷子粗,也比谷子硬,豆荚上还长满了小刺,像小刺猬,手上长满老茧的社员还好,下乡知青的小嫩手就承受不了,戴着手套还扎得血乎淋啦的……

【浑身是刺儿的黄豆】

如果遇到下雨天,吃过晚饭还要到田里加班,把分散在地里的“谷个子”扛到一起,码成谷垛。一干就是一两个小时,浑身又凉又湿,一身汗水一身泥。如果怕辛苦不去加班,小组长就要扣你工分。冬天打场脱粒阶段也属于农忙时节,常常是凌晨两点多,天还黑咕隆咚的,小组长就满大道高喊“干活啦——”听到喊声,要马上从炕上爬起来去上工。每天晚饭后也要出工干活,顶着星月干活,手脚冻出冻疮来。劳动强度大,时间长,一年到头的收入却极低。丰收年景,一天15个工分能折合一块五角钱,扣除口粮和柴禾钱,一般农户基本上分不到钱,几户家里有三个男劳力的,有可能分到三五百块钱,知青们挣到的钱更是少得可怜。

挨累不说,还要挨饿。俗话说,大锅饭好吃,大锅菜就难吃了。特别是到了冬季,集体户的家常菜就是冻白菜、冻土豆、冻酸菜,还有盐渍的冻芥菜疙瘩。知青们都是城里长大的,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在烹调方面都没什么经验,根本不会做饭烧菜,怎么做都不好吃。嘴刁的人实在咽不下去,只好往高粱米饭里倒酱油,凑合着把饭咽到肚子里去。

麦赛夫家同样是缺粮户,不缺粮的时候,日常饭菜也无非就是小米饭,或者玉米面做的锅贴,土豆白菜熬酸菜,都不是什么美食。但比起集体户的饭菜来,还算可口。

艾平喜欢吃麦赛夫妈妈做的饭菜,不过她去麦家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为了蹭饭吃,而主要为了和麦赛夫待在一起,黏在一起。

艾平黏人也没有别的什么功利目的,她就是喜欢麦赛夫。喜欢他就想和他在一起,就想给予。给予犹如阳光雨露,在给予的滋润下,爱的种子发芽生长更快。麦赛夫会吸烟,经常把碎烟叶子直接揣在衣兜里,用纸卷着吸,艾平发现后,就把自己那个绣了小红花的绿手绢,缝成一个小荷包,送给麦赛夫当烟口袋,让他用来装碎烟叶。麦赛夫喜欢吹口琴,艾平就和他一起你吹我唱或者我吹你唱,有时不用口琴伴奏,就合唱《婚誓》《九九艳阳天》。后来艾平索性把自己钟爱的国光牌口琴,作为礼物送给了麦赛夫。

【艾平送给麦赛夫的国光牌口琴】

多少个清风徐来的傍晚,他们并肩坐在麦家窗下堆放的檩木上,或者坐在房东头的木椅上,面朝东方,瞭望30米开外那五棵枝繁叶茂的柳树,欣赏挂在树梢上那一轮明月,卿卿我我,谈笑风生,“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月上柳梢头】

这一天晚饭过后,明镜高悬,清辉遍地,艾平悄然来到麦家门前,微笑着站在月光里。她抬头望月的神情,仙气飘飘,淡兰色的半袖衫罩着她鼓胀的胸脯,令麦赛夫怦然心动,情不自禁地看了又看,正看得出神,不防艾平伸手掐住了他的双颊,看什么看,不害羞啊!麦赛夫马上反诘,看自己的女朋友有什么好害羞的,封建!艾平笑了笑说,你可真够瘦的,脸上一点肉也没有。麦赛夫回手捏住艾平肉乎乎的脸蛋儿,嬉皮笑脸地说,我脸上的肉都跑你脸上去了呀!

恋爱中的青春男女,犹如互相之间悬浮着一个引力场。在麦赛夫的爷爷去远方姑姑家的那些日子,每天晚上收工后,艾平都会去找麦赛夫,和他聚在一处,面对面躺在麦家东屋的炕上,海阔天空,话题无限,聊啊聊,一聊聊到深夜一两点钟。第二天下地劳动,麦赛夫总是困得不行。正当铲地除草时节,一条垅长达五六百米,铲到地头,又困又乏,脑袋往锄头上一枕,就躺在地上睡着了。别人都在休息打扑克,下五道,麦赛夫却呼呼睡大觉。艾平也是强打精神坚持出工,但一到晚上就都来了精神。

小村子距离省城长春,一百公里不到,但是去长春先要步行6公里,走到布海火车站,上车后要行驶七八站才能到达长春。由于步行这6公里比较累人,所以知青们不会每周都回长春,一般都是两周三周回去一次,看望父母和亲人。

1969年7月8日,艾平回长春过完周末返回乡下,当晚去找麦赛夫。

【给你一个红苹果(示意图)】

哎,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说着,变魔术一样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红红的大苹果,塞到麦赛夫手里。麦赛夫生在农村长在农村,那个年代由于缺乏物资流通渠道,当然也由于贫困,他十六岁以前从来没见过苹果长什么样,直到十七岁那年参加串连去了一次京城,才头一回买了一个苹果吃,但也只是吃了一个,因为没有钱买第二个。所以艾平给他这个红苹果,对他来说就比较金贵,他洗都没洗,一大口咬下一半,边嚼边说好吃,真好吃。

当麦赛夫还陶醉在苹果的清脆甘甜里时,艾平又做出她的习惯性动作,用胳膊肘朝麦赛夫身上搥了两下(搥chuí,东北话读duǐ,意思是捅咕),然后喜笑盈盈地掏出一张照片。那是5月份她和一个小妹妹在长春照相馆里的合影,背景是一幅T天A安M门的油画。照片上的她,扎起来的发辫挽在耳后,显得很飒。

喜欢吗?

喜欢!

喜欢就送给你了。

麦赛夫接过照片,吻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放进家里那个一尺长六寸宽的像镜子里。

那个镜框里有麦赛夫的太爷爷、爷爷和父母、叔叔等麦家很多亲人的照片。

你家人丁可真兴旺,我家就没有这么多人。艾平说,我的亲人除了我爸和我继母,继母的女儿,再就是我的亲生母亲和一个弟弟,没有别人了。

你亲生母亲?

对呀,就是我亲妈,她和我弟弟在本溪呢!

继母对你好吗?

好啊,和对她亲生的没什么区别。

头一次听到这么夸后妈的。那你会不会想念亲妈和弟弟呢?

想啊,我现在就挺想的,打算在什么时候,也许是国庆节吧,去本溪看看我妈和我弟。

你去那么远,我想你了怎么办?

有那么夸张吗!我个把月就回来了,强忍着点儿,乖!说完给了麦赛夫一个长长的kiss。

9/ 棒打鸳鸯

正当艾平和麦赛夫沉浸在甜蜜的热恋之中时,艾平突然接到爸爸发来的电报:

家有急事速回

什么事这么急呀,还打电报?

没有急事儿能打电报吗?让你回就回去一趟吧!燕杰说。

当晚,她把电报拿给麦赛夫看,麦赛夫说,让你回去,你不想回也得回呀!。

什么事儿呢?艾平和麦赛夫都猜不着,猜来猜去,不觉已是深夜,远处响起雷声。艾平说,我得赶紧回户里了,不然要遭雨淋。二人牵手挽臂,走到麦家房后,停下来吻别。这时他们听到了咚咚咚的脚步声,举目一看,一个人影正向他们移动过来,走近了才认出来是家住附近的老朱头,那个刚刚落选的生产队长。这老头深更半夜从家里跑出来干什么呢?还没来得及细想,老朱头已经走到眼前,麦赛夫慌忙打招呼,大爷,打雷了,要下雨,这么晚了去哪呀?老朱头含含糊糊哼哼哈哈说了句什么,就匆匆忙忙擦身而过,一点一点地消失在黑夜里。

眼看风雨将至,二人这才恋恋不舍地告别。

艾平离开后,麦赛夫一转身,一道闪电瞬间划过天空,生产大队派人用白灰刷在墙壁上的那段语录,清晰地映入眼帘:情况是在不断地变化……

是啊,情况是在不断地变化,艾平收到的电报,意味着情况会有什么变化呢?麦赛夫心里惴惴不安。

第二天,艾平早早地到麦赛夫家来辞行。

交通太落后了,从菜园子这个小村子去火车站,既无汽车,也无马车,只能步行。单程步行六公里,大夏天的,漫山遍野的青纱帐,艾平一个女孩子单独赶路,实在让人担忧。

我陪你去车站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麦赛夫说。

好啊,正愁没有伴儿呢!。

路上,两个人心里都很忐忑,怎么猜也猜不到艾平的爸爸为什么打电报,而且这么急。肩并肩手拉手走着,聊着,猜测着,偶而说笑几句,走了一小时光景,远远地望见了车站东边那个高耸的水塔。水塔离车站很近,望见水塔,说明再走两公里就到了,脚步便慢了下来,又走了大约二十分钟,不知不觉到了布海火车站。在小窗口买完车票,麦赛夫又嘱咐半天,才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车站。

各位旅客,列车即将到达长春车站,请在长春站下车的旅客拿好您的行李和贵重物品,从列车前进方向的左侧车门下车……

到长春了,艾平下了火车,步行到站前公共汽车站,上了车,到家已是中午时分。一进客厅,就见爸爸的脸色阴沉沉的,还没等她说什么,就听到一阵怒吼:胆子也太大了,你才多大呀,就自作主张谈对象了,乱弹琴!

艾平从来没见过爸爸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不由得心里一怔。自从和妈妈离异以来,爸爸对自己说话一直都很温柔,今天这是怎么了?

艾平懵了。

爸爸,我……

艾平刚要开口,只见爸爸把手里的茶杯咣地一声摔到地板上,高声呵斥道:

我什么我!你趁早死了这条心,马上给我断了,不然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你也别想回我这个家!

【棒打鸳鸯各自飞(示意图)】

原来,有人向艾平的爸爸透露消息,说他不满十八岁的女儿,处了个对象,还是个农民,如果结了婚,岂不是要在农村过一辈子!这怎么可以!于是马上拟好电文,派通信员到邮局发了加急电报。

慈不掌兵。艾平爸爸真正是个带兵的人,办事嘁哧咔嚓,快刀斩乱麻一般,十分果断。见到女儿后立即下了最后通牒:明天不许回集体户了,在家先待一周,闭门反省!

父命难违。艾平只能满怀委屈和无奈,困在家里,真是度日如年。

10/ 意外情报

艾平被软禁在长春期间,麦赛夫和集体户一位叫阳光的女生,有过一次短暂的接触。

“六月六,看谷秀”。农历六月,南方的稻谷已经开始吐穗,但在东北,农历六月,谷子的幼苗离地皮还不到半尺高,刚到开锄间苗时节。

传统农业是经验型产业,农民一年四季都是按老经验行事,庄稼的小苗出土后,长到半尺来高就要间苗了。所谓间苗,就是拔掉多余的苗子,让小苗的密度更合理。农业八字宪法, “土、肥、水、种、密、保、管、工”,“密”度是其中之一,庄稼苗之间的密度必须合适,太稀了产量上不去,太密了互相争肥水。

仲夏一过,谷子就要抓紧间苗,村里男女社员,成群结队走进村西的那片谷地,一个个蹲在地垅沟里,往前挪动,看到超过正常密度的多余谷子苗,就下手拔掉,再给保留下来的苗子的根部培土,压实。

【谷子间苗(示意图)】

夏日炎炎,飘在天空的雨云也像怕热一样,躲在离太阳老远的地方,一动不动。靠天吃饭,只能忍受老天的欺负。骄阳底下,脸上流汗头上冒热气的男人女人们,恨不能拿长杆儿拨一块云彩把太阳遮住。

麦赛夫和集体户的女生阳光垅挨垅,两个人一边间苗,一边搭讪着唠起嗑来。

哎,你知道艾平为什么还没回来吗?

不知道啊。

嗯……我听说呀,她爸知道她处对象了,跟她发了很大的火,把水杯都摔到地板上了。

麦赛夫问,她爸听谁说的?

估计是前几天我们户里回长春的女生说出去的……

谁前几天回长春了?

哦……你问问艾平吧,她应该知道。

你知道不知道?

你还是问问艾平吧。不过,你认为她能真心和你好吗?我觉得她好像没有在乡下扎根的打算,从她平时说话流露出来的追求,就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她说什么了?

她羡慕城里人那种泡游泳池,泡电影院,打着洋伞逛大街,在马路上推小孩车的生活,悠闲自在,所以我觉得她不会跟你在农村过苦日子。

阳光的皮肤细嫩,是那种健康的小麦色,或者说是古铜色、黝黑色、棠梨色。她眼睛有神,表情丰富,说话声音有点嗲,性格活泼但不轻浮,心机较重而又貌似天真,喜欢她的男生背后叫她“黑牡丹”。

麦赛夫不明白阳光为什么要对他说这番话,她不会是想表达对自己的关心吧?猜不透,反正是不愿意让自己和艾平好下去吧。而且麦赛夫早就听集体户的女生说过,阳光在学校念书的时候,曾经向老师打过同学的小报告,说有的同学在自习时间看课外书,被同学们知道后, 就给她起了个绰号,管她叫“小特务”。所以,麦赛夫感觉对她的话也不能全信。

不过,麦赛夫对阳光的总体印象还不错,感觉她挺精明挺能干,说话也挺诚恳,所以对“小特务”提供的情报,又有些将信将疑。

11/ 出语伤人

一星期见不到艾平,对麦赛夫来说,可谓一日三秋,是想念,也有猜测和埋怨。这么多天不回来,也不写信,也不传话,为什么呀?猜不透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二十岁,年轻,麦赛夫少不更事,在爱情上还是小白,菜鸟一个,近乎幼稚的理想主义者。他认为真正的爱情应当是双方生死相许、祸福相依的,甚至在严刑拷打面前,也应当做到脸不变色心不跳。可是她呢,仅仅因为自己的爸爸不同意就不敢联系不敢露面了,这是真正的爱情吗!

“痛苦中最高尚的最强烈的和最个人的——乃是爱情的痛苦。”这种痛苦强烈到让麦赛夫寝食不安痛彻心脾的地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一个人悄悄地跑到小队部西边的场院里,坐在土垡子垒的围墙上,仰望蓝天白云,任凭眼泪扑簌簌地流淌……他对艾平的猜测和想象也随之以几何级数增长,他想象她如何的不坚定,如何欺骗了他的感情……怎么会这样啊?他不能理解,期待能有一天面对面问个清楚。

那一天终于到来。下午三四点钟,艾平从长春回到集体户。麦赛夫得到消息后,马上到集体户去见她。当时屋里还有白雪、红兵、阳光三个女生,他就当着这三个女生的面,把对艾平的猜疑和怨气,一股脑儿发泄出来。

刚刚回村的艾平,本想马上去麦家找他诉说心曲,可是还没起身,麦赛夫却突然找上门来,不分青红皂白,迎面就是一通狂轰滥炸般的责难。艾平一点儿心理准备也没有,感到特别意外,特别委屈。

但她毕竟是有修养的女孩,仍然耐着性子听完了麦赛夫的责难,没作任何辩解。待他发泄完了,又含着屈辱的泪水把他送到门外,陪他一起走向北林带。直到麦赛夫的情绪稳定下来,才眼含泪水,向他讲述了爸爸冲她发脾气的经过,倾诉了自己心里的压力、苦恼和打算。麦赛夫听着听着,自知错怪了艾平,羞愧地流下了一掬悔恨的泪水。

这时,他们发现,麦家隔壁西邻李老头沿着林带自西而东走了过来,还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低着头从他们眼前走了过去。初秋的风,裹挟着林带两侧壕沟里的落叶,也如影随形般追随李老头旋转而去。

望着秋风中的行人和落叶,二人的注意力似乎有所分散,情绪慢慢消减,平复,话题渐渐转向柔情万种的思念,自然而然地挽起对方的手,开始互相倾诉,都是积攒了太多要说的话,争着一吐衷肠。说到父亲的最后通牒,艾平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麦赛夫安抚两句不见效果,忽然灵机一动,故作神秘地低声说道:

哎,别哭了,有眼睛盯着你看呢?

艾平一惊,忙问,谁看我?

麦赛夫说,你瞧那儿。

艾平转过身一看,原来是一棵白杨树,树上果然有个大眼睛。

讨厌!艾平笑了。

【杨树上的大眼睛】

美女一笑,计上心来。有什么好主意了,说出来听听。

能有什么好主意!只好瞒天过海了。

怎么瞒?

暂时减少接触,等待合适的机会吧。

麦赛夫说,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分别之际,二人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然后对视着,慢慢地后退,手掌紧贴手掌,一点一点地错开,直到指尖离开指尖,才恋恋不舍地挥手告别。

12/ 断水深流

说好要减少接触,但要坚持下去,对艾平和麦赛夫来说,都是一种煎熬。正所谓剪不断理还乱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三个星期不到,两人早已故态复萌:两天不见面,三天早早的。

在物理学中,物体的质量=体积×密度;等效原理则进一步证明,物质的惯性质量与它的引力质量相等。艾平和麦赛夫的交往,在惯性质量和引力质量的双重作用下,密度越来越大,交谈的话题越广泛,越深入。

哎,你以前谈过恋爱吗?艾平问麦赛夫。

有个女同学喜欢过我。

后来呢?

她对我倒是一直挺好的,但是那时我青涩,懵懂,用文词来形容,就是情窦未开,不解风情,连她的手都没碰过。后来也就无疾而终,分手了。你觉得这算不算恋爱?

应当不算吧!哎,你猜我谈没谈过恋爱?

你呀,应当谈过,漂亮女孩儿肯定不乏追求者。老实交待吧,追过你的男生有没有一个连?

一个连是多少?

一个连起码有一百多人啊!

我哪有那么样多?想听实话吗?

想听啊!

那我实话实说了呀!

说呀,别吊胃口了!

我还没谈过恋爱呢,真的,我历史清白吧?至于有没有男生暗恋我,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没有人向我表白。我纯不纯洁?

纯洁!

哎,对了……说到这里,艾平突然站了起来,摆出当年舞台上常见的节目表演架式,节奏鲜明地朗诵道:

Z最——G高——Z指S示:一张——白纸,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

背诵完毕,又撒娇一样仰面躺在炕上,含情脉脉地说道:

我就是一张白纸,你不是喜欢画画吗,来吧,你想画什么图画就画什么吧!

麦赛夫说,等一下,大白天的,你让我先出去侦察侦察。

五分钟后回来一看,艾平已经穿戴整齐,要告辞了。

怎么了?

集体户下午开会传达文件,晚了要遭户长挖苦……

那你还不快走!

约会越来越频繁,几乎天天见面,早把减少接触的约定丢到了九霄云外。

四季交替,转绿回黄,眼看到了冬季。11月8日这天,艾平又来相聚。进屋一看,麦赛夫正在灯下看书。

看什么书呢?这么用功!

同学那儿借来的《鲁迅语录》。

艾平说,让我翻一下。

她话音刚落,麦赛夫就开始调皮,把书藏到身后,一把将艾平揽入怀抱。

活跃在体内神灵间隙中的多巴胺,迅即转化为波及全身细胞的荷尔蒙。二人不觉春心荡漾,就要品尝禁果。

可是,尴尬了,谁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而且环境也不安全,担惊受怕提心吊胆加上初次的恐慌,彼此都是不知所措,折腾来折腾去,就是不得要领。这时,隔壁的厨房里传来一阵咳嗽声,麦赛夫赶忙爬下来站到地上,回手又把艾平从炕上拉起来坐好,屏息倾听周围的动静。

没再听到什么声音,这才稍微镇定下来。

缺乏安全感的镇定,意味着不再慌乱,也意味着难再。

法律逻辑学有一个命题:只要条件允许就会如何如何,是充分条件关系;只有条件允许才会如何如何,是必要条件关系。什么条件都不具备,当然什么关系都无从谈起。

13/ 别无选择

燕杰和艾平是闺蜜,但行事风格却不相同。她们都对麦赛夫抱有好感,但艾平属于性情中人,率真多于羞怯,本色大于矜持,喜欢麦赛夫,就向他表白了,客观上等于先下手为强,占了先机。燕杰想法太多,而且她对返城还抱有希望,缺乏找男朋友的紧迫感,犹犹豫豫,彳彳亍亍,过了三个月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闺蜜的友谊绑架了:帮助艾平向麦赛夫表白,这不是为渊驱鱼为丛驱雀吗?

她开始悔恨,感觉自己实在是走了一步错棋,臭棋。

时移事易,知青们下乡快一年了,招工升学都没有任何消息,眼见返城已经没有希望。

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但没有希望也会导致死心。对回城死心的知青们逐渐认清,离开农村似乎已经没什么指望,眼前的道路只有一条,留在乡下,扎根农村。

农村条件艰苦,劳动强度大,生活负担重,城市里长大的女青年,要在农村吃碗饭,困难很大很多,单靠自己柔弱的双肩实在难以扛起农村生活的重担。不如找个男朋友,结伴同行,也好有个依靠。

有头脑的女知青开始转变观念,都想早点挑选一个比较合适的人做男朋友,托付终身。

问题是,找谁呢?

一起来到这个村子的下乡知青里共有五位男生和十位女生,其中铁仁是高三毕业生,户长马宁和白雪、吴天是高二毕业生,其余的人都是初二和初三毕业生。

五位男生当中,铁仁学历最高,年纪也最大,但给人的印象有点怪怪的,整天不停地哼唱外国歌曲,可以说是曲不离口。他哼歌的时候,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古板得像个老夫子,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或许,或许他是佯装傻乎乎的吧。在女生眼里,他和大家似乎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类。有一天,不知为什么,吴天和国石,还有张宝子,三个人在村里的大道上围住铁仁,用皮带把他给抽了一顿,国石一边抽打,还一边骂骂咧咧地怒斥他在日记里写了和燕杰的什么友谊等等,说他这是对“友谊”二字的污辱。铁仁既无还手之力,也无辩白之机,他到底为什么挨打,谁也说不清楚,也没有人去打听。

吴天人高马大,膀阔腰圆,人呼胖子。胖子也唱歌,也骂人。此人有几分才华,有几分粗犷;有几分文明,有几分野蛮;有几分侠义,有几分狭隘;有几分大度,有几分计较;有几分知识分子,有几分江湖浪子;有几分文艺,有几分绿林;有几分可怕,有几分可爱;犹如置身于万花筒前端的人物,观察他需要透过筒里那个能把复合光分解成光谱的三棱镜,没有点儿特异功能还真是看不清,参不透。关于他的传言倒是不少,有的说他在外村参加过知青打群架,互殴中挂了彩。可能是身体有毛病的缘故,他不经常待在集体户里,有时好几个月不见影儿。有一天他在村里露面,大家跟他寒暄说,好久不见了,他平静地笑了笑,调侃自己“伤了元气了”。之后,又是好久不见。

国石是个瘦高个儿,外表挺帅气,是对胖子随声附和、百依百顺的小跟班,也跟着沾染了几分江湖气,属于那种不怕事儿的愤青。有一天女生文惠值班做饭,国石凑过去和她胡闹,文惠拿起水舀子伸进锅里舀起滚烫的热水,就朝他泼了过去,幸亏国石动作灵敏躲得快,否则肯定烫伤。可是呢,后来不知文惠喝了他的什么迷魂汤,开始和他眉来眼去,好上了。

张宝子戴着一副近视镜,人送外号四眼儿,他和女朋友晓晴 “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通过什么关系,双双调动到邻县去了。

还有一个男生叫肖松,人挺聪明,也挺随和,但家庭出身富农,升学、招工全都没有希望,在社会上还要受歧视,受排挤,即使是对他有好感的女生,也没有可能愿意和他交朋友,更不要说谈婚论嫁。

四眼儿外流,国石有主,铁仁、胖子和肖松又各有各的特殊情况,集体户里的男生已经无人可选,女知青只有眼睛向外,到村里的未婚小伙子当中去寻找骑白马的人,哪怕是找到一个唐僧也行。

集体户十位女生,马宁、白雪、艾平、燕杰、阳光、文惠、洪兵、晓晴和双胞胎姐妹大静二静。晓晴和四眼儿去了外县,艾平已向麦赛夫作了表白。接着是双胞胎里的大静暗度陈仓,和本村唯一的退伍军人牵了手。那时的退伍军人,按政策都给安排工作,因此成为女生们的优先选项。

比较有心机的女生,例如户长马宁,不失时机地果断出手,把麦赛夫的同学刚子抓到手上。

白雪搞定了陆二哥。

小静性情孤傲,失望于麦赛夫之后,不肯降格以求,宁愿单着。

红兵有气管炎,长期受这种病的困扰,自知无法定居农村但又回不了城,内心烦乱,自顾不暇。

“小特务”阳光比较挑剔,坚守着宁缺勿滥的底线,还有传闻说她在城里早已有了意中人。

这样算下来,急需找男朋友的,大概率就只有燕杰一人了。

机会如闪电,稍纵即逝。英国哲人培根曾以女巫西比拉的九卷预言书为例告诫众生:“幸运之机好比市场,稍一耽搁,价格就变。它又像那位西比拉的预言书,如果当能买不买时,那么等你发现了它的价值再想买时,书却找不见。”

犹豫不决已让燕杰错过心中的最佳人选,村里适龄青年当中有点潜力的两三只蓝筹股,也都被捷足者抢新郎一样瓜分一空,再不出手连上过学的未婚男青年也没有了。

燕杰心里开始发慌,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错失赶车良机的乘客,不知还能不能赶上末班车。

她向闺蜜艾平倾诉:

你向麦赛夫表白,是我陪你去的,我帮了你吧,你现在能不能帮帮我呀?

怎么帮?

你设身处地,帮我参谋参谋呗!

还用我参谋,你不清楚吗?咱们户里男生的情况,明摆在那里,没有可选的了,只能到村子里去找了。

【村中心的土路——大道(示意图)】

村子里的小伙子哪个还没有对象,艾平和燕杰都很清楚:

住在大道北边的,是一个大的家族,十多户人家都姓沙,一共有三个上过初中的,两个已婚,一个未婚的就是麦赛夫的同学刚子,户长马宁已经跟他好上了。户长马宁精明,稳重,有心计,一看回城无望,迅速出手,不知通过什么办法,果断地把刚子给拿下了。剩下的未婚小伙,不是文化太低,就是年龄太小。

住在大道南边的人家,从西头往东数,最西头是姓麻的那家,人倒是不少,但适龄的只有哥俩,哥哥早就订了娃娃亲,弟弟又矮又小,说话还有点结巴,燕杰肯定看不上。

第二家是老陆家,兄弟四个,倒是都没成家。但他们的老妈是结核体,肺结核,传染病;好像肺结核还上眼,哥四个眼睛都有毛病。老大看人的时候,皱着眉头,眯着眼睛,眼仁儿也好像有点儿混浊。老三呢,眼球凸出往外鼓,看人像是瞪眼睛。老四更严重,两只眼睛都不好,基本看不清什么。据说老四刚出生的时候,二三十天没睁眼睛,他妈用手一扒眼皮,冒出一股水来,老四大哭不止,谁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家穷没钱看,耽误了治疗,落下终生残疾。

兄弟四人当中,只有老二看着还算顺眼。虽然只上过四年小学,文化低点儿,但人挺活跃,就是格调不高,喜欢谈论一些低级趣味的东西,嘴上时不时冒出几句不入流的顺口溜或者浑段子。好在他不在女生面前乱说,表面上看,好像还挺文明的一个小伙子。户长和刚子牵手后,白雪紧跟其后,悄悄地和陆二哥走到了一起。

再往东是黎家,哥俩,老大已婚,找了个哑巴,老二个子不高,五官模糊,用个文词说,就是其貌不扬,还爱打架,没文化,好女孩觑都懒得觑他。

两个人盘点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燕杰悲观了。

看来我不但得找个农民,还得找个没文化的农民。燕杰叹了一口气。

艾平说,你嫌弃农民?这可就不对了,伟人是怎么教导我们的?“最干净的还是工人农民,尽管他们手是黑的,脚上有牛屎,还是比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都干净。”

那你怎么不找农民呢?

我怎么没找!麦赛夫就是农民啊!

哼,骗谁呢!麦赛夫是普通农民吗?他如果是农民,那我们大家都是农民了。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算了算了,我看你也帮不了我什么样忙。自己的难唱曲儿还是自己唱吧!

适龄的、有初中文化的未婚小伙儿没有了,再不出手,连上过小学的未婚小伙儿也没了。男人贫不择妻,女人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也会穷不择婿。逼不得已,燕杰决定放下身段,匆匆忙忙向只有小学文化的沙田抛出了橄榄枝。

沙田相貌平平,也没有什么艺术细胞和雅好,更谈不上有什么情趣。心里倒是挺有数,还爱笑,但嘴讷,不怎么言语,而且说话总是吞吞吐吐,动作也总是犹犹豫豫的,就像古话说的那样:足将进而趑趄,口将言而嗫嚅。这样,人就显得不够精不够灵,给人的印象是每天只知道傻笑,人送外号傻田。

傻田身上缺乏吸引人的亮点,连乡下女孩也没有几个能瞧上他的。燕杰单刀赴会,独自一人向沙田表了白,沙田自然乐得合不拢嘴,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为好!他做梦也梦不到,天上会掉下这么大的一个馅饼。

可是表白之后不久,燕杰便开始反刍,前思后想,总感觉沙田不是自己想要的那棵梧桐,根本配不上她这个城里飞来的凤凰。尤其是把沙田与麦赛夫一对比,心理落差更是瞬间变得无穷大。

14/ 防火防盗防闺蜜

1969年国庆节,知青可以享受三天假期。艾平多请了半个月的假,前往本溪探望母亲。

本溪远在八百里以外,艾平没有千里眼,燕杰便以为不用忌讳什么,时不时就一个人跑到麦赛夫家里去,让他一起唱歌,聊天。

【外国名歌200首】

农村没有什么业余文化生活,打牌和唱歌就是知青们最基本的休闲娱乐方式。有的男生把音乐出版社1958年出版的《外国名歌200首》(黎章民先生主编),从城里带到乡下,大家就围在一起照本哼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黑眼睛的少女》《红莓花儿开》《喀秋莎》《友谊地久天长》《啊!朋友》等等,都是知青们喜欢哼唱的歌曲。晚上唱,白天劳动收工回来的路上也唱,铁仁更是整天都在哼唱。哼歌分散精力,影响进度,所以铁仁在地里干活时经常落在后面,大家都干到地头了,他还在地当间,不慌不忙,嘴里哼着,手里干着。

【歌剧《江姐》排练本】

除了喜欢《外国名歌200首》外,女生们还喜欢歌剧《江姐》的选段《红梅赞》《绣红旗》。也不知是哪位女生,居然搞到一本内部排练用的《江姐》曲谱,带到了乡下,和大家一起学唱。

晚饭后,几个在村里有男朋友的女生一般都会去男朋友家,不出去的女生就在户里洗洗涮涮,搞搞卫生,唱唱歌。艾平不去麦赛夫家的时候,也会和燕杰一起唱歌。她去本溪之后,燕杰还常常一个人跑到大道上去唱歌。

燕杰嗓子清亮,一开口,嘹亮动听的歌声就在小村子上空飘荡回环,飘进星光笼罩下的家家户户。村里的男女老少,不用出门张望就能猜到,准是燕杰在歌唱。

10月8日这一天,燕杰的歌声又开始在小村子上空回荡。当她的脚步在距离集体户约50米的四间草房前停下时,她的歌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她走进麦家的“外屋地”,悄悄推开东屋的门,就看见了坐在煤油灯前的麦赛夫。

燕杰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闪闪烁烁的煤油灯火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昏黄的光。她看到麦赛夫背对着房门端坐在三屉桌前,左手拿着一本《史记选》,右手握着一支红铅笔,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书,有时还用红铅笔在书上划一下。

燕杰悄没声儿地从背后一点一点靠近麦赛夫,冷不丁用手捂住了他的双眼。

哎——哎哎,谁呀?手这么凉!

你猜——你猜——你猜猜猜!

猜什么猜呀!哎呀好凉!

太太小姐们都昏过去了!

麦赛夫听到这句电影台词,立即猜到站在他身后的是燕杰,因为就她喜欢背诵《列宁在十月》的这句台词。

快撒手吧燕杰,你凉死我了。

燕杰松开双手,转过身来面向麦赛夫做了个鬼脸。

什么风又把你吹来了?说着,麦赛夫站起身来,坐到炕沿边上的炕桌旁。

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又不是第一次来!艾平去看她妈,我怕你寂寞,就想常来看看你。对了,今天我要给你个惊喜!

说着,一把拉过麦赛夫的手,把一包牡丹牌香烟拍在他手上。

【牡丹牌高级香烟】

哇!麦赛夫真的是又惊又喜。牡丹牌香烟属于高级香烟,一包五角钱,麦赛夫平时买不起,所以这个礼物确实让他喜出望外。

谢谢!对了,你的手好凉。麦赛夫没话找话。

燕杰以前曾经陪艾平来过麦家,但总感觉自己是当电灯泡,一言一行难免顾虑重重,自己单独来见麦赛夫,言谈举止就有些随心所欲。

手凉是因为外面天凉,进了屋就不凉了。说着抓过麦赛夫的手握住。

感受一下,是不是不凉了,我没骗你吧?

嗯,不凉了。

对了,你发现没有,我的手指比较长,人家都说我的手适合弹钢琴。

弹钢琴好啊,你可以边弹边唱,自己给自己伴奏。

那是将来的事儿。现在,现在咱俩合唱一首好吧,一起唱!

燕杰放开麦赛夫的手,也坐到炕沿上,凑到他身边,翻开带在身上的《电影歌曲欣赏》,说,就唱《冰山上的雪莲》吧!

我怕唱不好,你大点声,我跟你学着唱!

【电影歌曲欣赏:冰山上的来客】

一种旋律,两个声音,声线一粗一细,音域一宽一窄,音调一高一低,音量一大一小,音符长长短短,音部分分合合,在小屋子里跳荡,回响:

戈壁滩上的一股清泉

冰山上的一朵雪莲

风暴不会永远不住

啊——什么时候啊

才能看到你的笑脸

…………

刚唱完一段,麦赛夫便停下来,低着头,流露出一副伤感的样子。

唱啊,怎么不唱了?

麦赛夫不作声。

想她了吧?燕杰殷勤地说道,我就是怕你想她,才来陪你呀!说着又往麦赛夫身边靠了靠,深情地看着他。此刻,麦赛夫能感觉到她温热的气息,闻得到她头上洗发水和脸上雪花膏的味道,听得见她急促的呼吸。她呢,正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麦赛夫,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麦赛夫呆呆地坐着,一言不发。

【燕杰用适合弹钢琴的手握住麦赛夫的手】

怎么不说话?哎,对了,比比谁的手指长吧!燕杰一边说,一边拉过麦赛夫的右手,用双手握住。

麦赛夫的心,惶恐不安地悸动了一下。

燕杰的小心思,是想用自己的体温、气味、表情和声音,前倾的身姿,还有肢体上的接触,在麦赛夫身上激起某种化学反应。不料,麦赛夫的目光却落在了燕杰的额头上,闪闪烁烁地在她额头上游移——他清晰地看到了燕杰额头上的粉刺。

那是一种开放性的有闭口的粉刺,是一个一个凸起的小包包,中间有小黑点,像丘疹,像痘痘,是好发于青少年当中的慢性皮脂腺炎症,俗称痤疮。症状严重的女患者,还会伴有皮脂溢出等雄激素水平过高的症状。麦赛夫平时没太注意,眼下近距离观看,突然就精神溜号了,心说:她每天照镜子的时候会怎么想,会不会感觉太阳是灰的,天空是暗的?

艾平的形象这时也叠化在他的眼前:光洁的前额,白里透红的面庞,清亮的大眼睛和温存的目光,以及明艳动人的笑容……怦然化为无形的神力,像秋风,将任何失态的可能扫荡一空。

这个心理过程,在麦赛夫的头脑里是一次性的,一次过走完的。

心理瞬息万变,身体却如同僵化了一般,一动不动,机械地呆坐在炕沿上。看看燕杰,长出了一口气,额头有汗水流了下来。

眼见麦赛夫没什么行动,燕杰顿觉无地自容,特别沮丧和难堪:坑白挖了且不说,还丢了面子,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觉恼羞成怒。

你什么意思啊?面带愠色的燕杰,猛然站了起来,轻蔑地吐出两个字:

虚伪!

你说我虚伪?

不光我说你,我们户长也说你虚伪。

提起户长,麦赛夫眼前便浮现出马宁的身影,他一直认为那个马宁有点装,性情阴冷,所以一直对她存有戒心和逃避心理,从不在她面前表露真性情,连眼神都躲着她。马宁也觉得麦赛夫有些矜持,不好接近,成了她心中的酸葡萄,所以她说麦赛夫虚伪并不奇怪。但他还是反问燕杰一句:

她凭什么这么说我?

因为你不真诚啊!

我怎么不真诚了我?

她说错了吗?那我问你,你一点儿也不喜欢我吗?你心里讨厌我吗?

没说讨厌啊!

那你怎么连碰我一下都不肯!这不就是虚伪吗!

碰了你,就是欺负艾平啊!

你们不是分开了吗?

谁说分了?

艾平自己说的呀,她说她爸不让她和你好了。

可实际上并没分呀!

算了,不和你说了,没劲!

麦赛夫不想让燕杰太过尴尬,就给她递个台阶说,对不起,我承认虚伪行了吧?这样你还会恨我吗?

骗子!

燕杰说完,把头巾往脖子上一搭,悻悻地推门离去。麦赛夫紧随其后送了出来,燕杰却头也不回,步履匆匆地走进夜幕里。

15/ 寒冷的冬天

1969年12月7日是农历节气中的大雪,下一个节气是冬至,即太阳直射点南行到极致的日子。

大雪之后还有半个月才到冬至,但麦赛夫的冬至却在12月8日提前到来,因为那是他人生中白昼最短、黑夜最长的一天。

他感到这个冬天很冷,12月8日这一天尤其寒冷。

1969年的冬天,仍处于学校停课,大学停办,工厂也不招工的社会环境之中,当兵是S山X乡知青离开农村的唯一通道,也是农村青年的唯一出路。所以无论城市还是乡下,适龄青年无不争先恐后报名参军。许多部队干部也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子女送去当兵,千军万马挤独木桥,托关系走后门当兵也成为一股风。

当年12月8日,艾平的爸爸也委派一位军务参谋,把艾平接回长春参加体检。

临行前,艾平专门跑到麦家去告别。麦赛夫当时正在吃晚饭,见到艾平,急忙放下筷子,跟随艾平从正屋走进东屋。艾平简要地说明了来意,然后摘下口罩,与麦赛夫吻别,深情地对视。没有承诺,没有誓言,似乎承诺和誓言都是多余的。如同完成了一个庄严的仪式,艾平紧紧握住麦赛夫的双手,摇了三下,重新戴好口罩,围上头巾,转身出门。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麦赛夫紧跟艾平,送了出来。心,有种被一把掏空的感觉,充满了莫名的慌乱和不安,六神无主,晕头转向,呆呆地望着心上的女孩在雪地里一路向南,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而去,每走一步,脚后面就扬起一缕雪雾,每一缕雪雾,都像一支冰冷的箭,射向他的心扉,留 下滴血的伤痛,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牵挂和怀念的痛。

多少恩怨醉梦中

蓦然回首万事空

夕阳残照爱无罪

心在流血眼流泪

泪水倾刻间模糊了麦赛夫的双眼,伴随飘摇的雪花,滴在脚下,渗进雪中。

【背影消失在多雪的冬天(示意图)】

麦赛夫没有什么宗教信仰,也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他年少时却有一个癖好,遇事喜欢翻一下黄历,觉得好玩,有趣。他送走艾平后,含泪查了一下黄历上标注的宜忌:

1969年12月8日,农历十月二十九。

宜:宜祭祀、宜解除;忌:诸事不宜。

这究竟预示着女朋友要和他解除关系,还是她参军的事不会顺利呢?麦赛夫不可能想清楚,实际上也无法想清楚,只能胡思乱想。无论怎么说,12月8日,这个日子都像一道符咒,悬在了麦赛夫的心头。

让他走出这个阴影的,是十天后收到的一个好消息。

1969年12月18日,这一天,国内国外都没发生什么可以载入史册的“大事”,世界年度大事记里也只记录了这样一条消息(或者叫一个信号):

亨·艾·基辛格,在年终记者招待会上宣称:我们没有永久的敌人,与中国为敌不符合M国的利益。

除此之外,中外史册上都没有留下什么大事记录。但麦赛夫却有一件足以载入个人生命史册的大事:这一天,他接到县武装部通知,让他去县城报到,他被批准参军入伍了!

这一天黄历上的“二十八星宿本日之吉凶”显示的是:

井星造作旺桑田,金榜题名第一光。

参军虽然不是金榜题名,但对麦赛夫来说,也是破天荒的大喜事。

麦赛夫早就想当兵,前几年,他年年报名,但他的愿望年年落空。因为有个叫麻子明的人,和大队二把手是拜把子兄弟,他自己家族的人气不旺——用他大哥的话说就是“老的上不去能行马,少的拉不开宝雕弓”,日子越过越没后劲——也不容许别人家的孩子比麻家的孩子有发展、有前途。每到征兵季,他一听到麦赛夫报名,就到大队和公社“反映情况”,蓄意夸大麦家解放前有多少多少土地,不是贫下中农,国家不能把枪杆子交给这样人家的后代。

但这一年情况不同了。

从京城来接兵的指导员景国贤非常认真,他不光看政审材料,听群众反映,还要求生产小队召开社员大会,对征兵对象进行评议。主持评议的政治队长咸振河,是一位心地善良,富有正义感,敢说公道话的老贫农。他率先在评议大会上发言,说,“麦赛夫是全公社的积极分子,先进人物,这么好的青年,他不合格谁合格!我举双手表示赞成!”

【铁骨柔肠咸振河】

简单几句话,就定了调子。

接着,咸振河提问,有没有不同意见?

在场的知青们,都支持麦赛夫参军,一齐高喊“没意见!”知青们喊声还没落,社员们也跟着大喊“没意见”!麻子明看到这个场面,不得不灰溜溜地把头低下,事后才悄悄地跑到大队,再跑到公社“反映情况”。

捣鬼有术有效,然而也有限。

来接兵的景指导员,参军前做过小学教员,是个文化人,下乡家访走到麦赛夫家时,对他画满四壁的山水花鸟画很感兴趣,仔细观看后,认定这是个人才,到部队当文书是个好材料。于是向公社武装部石部长讲了他的想法。

那可麻烦了,石永和说,有个姓麻的,自称是老贫农,前天专门来反映情况,说这个小伙子的家庭出身有问题,所以从名单上把他给划掉了,昨天体检也没让他去,你们部队如果真想要他,就得让他单独去医院体检了。

单独去?没问题啊,还有体检表吧?

有。

那就给麦赛夫补发一张吧。

麦赛夫拿着补发的体检表,自己去县医院检查了身体。

体检合格,麦赛夫美梦成真。

麻子明这次捣鬼不成,老贫农和景指导员起了关键作用。

俗话说,好人没长寿,赖汉活不够。一辈子在村里捣鬼的麻子明,居然活到了九十岁。去世那天,他的十三个孙辈共同出资购买鞭炮,用轻型卡车装了满满一车,大张旗鼓地为麻子明的尸体招唤阴魂。不料卡车刚刚行驶到墓地附近,车上的鞭炮突然爆炸,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烟雾弥漫的卡车像一条火龙,蹿出去二十多米,撞到一棵大榆树上才停下来。事故虽然无人死亡,却造成多人受伤,三重一轻,都是麻家亲属。事后村民们议论纷纷,都说这是报应。

16/噩梦惊魂

“历史喜欢作弄人,喜欢同人们开玩笑。本来要到这个房间,结果却走进了另一个房间。” 就在麦赛夫穿上军装,登上南下的列车,奔向京城军营的时候,艾平那边却出了意外。她有爸爸作后盾,体检之后竟然杳无音信。不知是由于爸爸说话不灵,关系不够过硬,还是由于竞争过于激烈被别人挤了下来,反正艾平当兵的愿望没能实现,在长春等了两个来月,最后不得不重新回到乡下的集体户里。

回乡下再去麦家时,已是人去屋空。远隔千山万水的麦赛夫,还以为艾平已经参军入伍,却不知道她在哪个部队,地址怎么写,所以就没给她写信。艾平是到麦家串门时,从麦赛夫的家信上看到了他的通信地址,给他写了第一封信。

那是一封倾诉离别之苦和思念之情的信。

空间距离的遥远,加大了艾平对男朋友思念的频率和强度。麦赛夫也是心同此心,情同此情,二人天各一方,一种哀愁,两处相思。

新兵连紧张艰苦的军事训练,也让麦赛夫更加想念艾平。

为了调剂文化生活,团机关俱乐部差不多每星期都要在大操场上放映一场露天电影,其中最让麦赛夫着迷的影片是《英雄儿女》。因为不仅王成的英雄事迹感人至深,而且演员刘尚娴饰演的王芳,和艾平十分相像,简直就是艾平的化身,她的身材体貌,她的一颦一笑和举手投足动作,尤其是她上下台阶时跳跃的身姿,与艾平的标志性动作简直像极了。

【影片《英雄儿女》剧照:刘尚娴饰演的王芳】

那个年代,国产影片屈指可数,军营里经常放映的电影,除了八个样板戏外,主要就是三战,《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以及《英雄儿女》。每部影片都是反复放映,大家看得多了,连台词都能随口背诵出来,有些人平时也把这些台词挂在嘴边上,当作笑料互相调侃:

“高,实在是高!”

“你滴,军人的不是,战术的不懂。”

“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不见鬼子不挂弦!”

“请你们坚持最后五分钟!”

“又喝到家乡的水了。”

“同志,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仗要一个一个地打。”

…………

《英雄儿女》里的台词,大家更是耳熟能详,特别是王成的那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豪言壮语,直教麦赛夫永生难忘:

“为了胜利,向我开炮!”

【影片《英雄儿女》剧照:刘世龙饰演的王成】

人道是:故事主人公人物的某些方面,会引导读者和观众将自己替换为主人公,使其感同身受,与角色同呼吸共命运。此之谓代入感。

部队反复放映《英雄儿女》这部影片,麦赛夫仍会百看不厌,可能就是代入感的神力。

话说艾平当回知青以后,照样每日里和大家一起出工,下田干农活。

麦赛夫也从新兵连分到正规连队。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对艾平的思念也一日一日加深。翻阅《唐宋诗选》,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陆游的诗句引发了麦赛夫的强烈共鸣。每当风雨之夕,雨打窗棂,风吹高树,麦赛夫的心就会隐隐作痛,艾平的形象也随之飞进他的梦境。

人的心灵是有翅膀的,会在梦中飞翔。

梦里的艾平,向他微笑,陪他唱歌,用习惯性动作——拿胳膊肘朝他身上捅捅咕咕地搥两下……一切历历在目,恍然如昨。睁眼一看,却又万事皆空,两眼一抹黑,不见艾平踪影。相思之苦,只有在收到艾平的来信时,才能稍稍疏解。

麦赛夫思念艾平,艾平也在思念他,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她在信中写道:

亲爱的:

你好吗?

知不知道我在想你?一直在想,你一直在我心里,就像我们还在一起,从未分开一样,起床时你在我左边,劳动时你在我右边。

说起劳动,你是知道的,北梁大地的垅很长,差不多有一公里吧?可是,你知道吗?我对你的思念比垅还长,看不到头,望不到边。

“南山的高粱北坡的谷,种田的劳作太辛苦,无风天一身汗,有风天一身土。”这是我们自己编的顺口溜,也是我们劳动生活的写照。天地广阔,日月难熬,只有收到你的远方来信,我才能提振精神,体会到生活还有乐趣。

提振精神,是啊,我说的就是精神。精神虽然不能当饭吃,也不能替我干活,完成劳动任务,但精神力量可以变成物质力量,精神世界的阳光,可以照亮物质世界的暗淡时刻。所以每天收工后,我最盼望见到的人,就是走家窜户的邮递员,只要一见邮递员的影儿,我马上就问,哎,请问有我的信没有?

对了,燕杰也盼望你的来信,每次收到你的信,燕杰都挺兴奋,好像比收到给她自己的来信还开心。有时我错过了邮递员,她还会主动替我收信,抓紧交给我:“哎,亲爱的,你的信,他来的!”

她关心你的来信,好像也没什么。但有一点让我心存芥蒂:她把信交给我之后,总想分享你来信中的内容。我不愿意让她看信,再好的朋友,也要尊重别人的隐私,让别人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啊,再说你的信又不是谁看都行的公开信。

此事不大,却让我感到困扰。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田间劳动(示意图)】

这是艾平写给麦赛夫的第二封信。麦赛夫看完后放在枕头下面忘记收起,第二天早晨起床后,全班跑到外面去集合出操,留在宿舍整理内务的一位战友发现了他枕头下面这封信,心血来潮,抹上浆糊就给贴在玻璃窗上曝光展览了,私密信件变成了公开信。

班上的战友们出操回来,齐刷刷地挤在窗前分享麦赛夫女朋友的情书,有的还阴阳怪气地念出声来,引发一阵阵哄堂大笑。然后大家又把麦赛夫团团围住,让他交待是怎样俘获少女芳心的,搞得麦赛夫哭笑不得,狼狈不堪,囧得要死。后来再收到艾平的信,他就小心收藏起来。

下面是第四封信:

亲爱的:

见字如面!

今天又收到了你的来信,心里特别高兴,感觉就像久旱逢甘露一样。

你曾来信说,怎么解决燕杰看你来信的问题,你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让我靠聪明才智自己解决。我尝试了,却把她惹恼了。

事情是这样的:

昨天她从邮递员那里找到一封你的来信,交给我的时候,她说:

快看看,他都写什么了……

我转过身去看信,她说:

哟哟,还保密呀?小器鬼!

我说:

去去去!想看信去找沙田给你写!

她就不高兴了,跟我甩脸子:

嘁!看把你美的,德性!

我看她说的不像是玩笑话,她挺认真的。

麦赛夫感到,燕杰肯定是在嫉妒艾平。艾平能经得起考验吗?他未免有些担忧。

在有人群的地方,羡慕嫉妒恨这种红眼病总是无处不在。

羡慕嫉妒恨是贪欲,是不自信,有时甚至是爱的异化和变态,是因爱生恨。

与艾平朝夕相处的燕杰,每天目睹艾平陶醉在与麦赛夫的热恋中那种开心劲儿,那种洋溢在脸上的幸福,还有在她看来简直就是特别得意的那种神情,心里真是受不了。对比自己那个木讷的男友沙田,燕杰心里越来越不平衡,越来越感觉自己帮艾平去向麦赛夫表白太傻,太傻,傻到不能再傻了!尤其是听艾平说“想看信去找沙田给你写!”,更是醋意穿心:讽刺我,挖苦我,跟我显摆是吧?哼,我叫你显摆!

在人类的一切情欲之中,嫉妒之情最顽强,最持久。而且更为恐怖的是,嫉妒的对象永远是亲、友、同、邻。举凡在某一方面超越自己的亲戚、朋友、同学同事同行、邻人身边人,都会成为嫉妒的目标。而且嫉妒者历来是六亲不认,所谓“妒前无亲”是也。有一句谚语更是一针见血:“炎凉之态,富贵甚于贫贱;嫉妒之心,骨肉甚于外人。”骨肉尚且嫉妒,而况他人乎?一言不和,夫妻反目,兄弟相残,唇枪舌剑,拳脚相加,甚至刀枪相向。人情、友情、爱情、亲情,多年修成,毁于一旦。而最容易激起嫉妒之心的,是男女之情,不仅最隐蔽,而且最深刻;凡在男女之情上怀有企图的人,都会特别用心,特别无情,特别大胆,特别狠毒,手段也特别残酷。即使是铁杆闺蜜,在情感冲突当中,也会变成无情的竞争对手,甚至变成疯子和杀手。

“想看信去找沙田给你写!”艾平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很可能成为一种酵母,促使燕杰的嫉妒心急速疯长。

果不其然,艾平给他寄来的第五封信,是一封既无台头也无落款的信,证明他的忧虑并非杞人忧天:

今天放假,没出工,早早醒来写日记。早晨写日记,记录昨天的经历和感想,这是我的习惯。

燕杰也醒了,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迷迷糊糊地朝我这边看,当时我的日记快写完了,发觉她醒了,就下意识地把日记本往旁边挪了一下,但她还是看到了日记的结尾:“但愿我和他天长地久!”你猜她说什么?她说“怕我看呀?我都看见了呀。哎,我问你呀,你觉得他能和你天长地久吗?”我听她好像话里有话,就反问一句“怎么不能!”她却哼了一声,说“你不会看错人吧?”我问她“什么意思?你听到什么了?”她说“不是听到什么,是我亲身经历的事儿。”

我问她“经历什么了?”她说“嗯……说了你也不会信。”我追问她“说呀——不说算了。”她说“待会儿再说。”

吃完早饭,她把我拉到门前的空地上,诡秘地看着我笑。我说“你笑什么,快说呀!”她说“我说的话你能信吗?”我说“哎呀别卖关子,快说!”她贴在我耳边说:“你去本溪看你妈那些日子吧,有一回我去他家,他说我能亲你一下吗?我说不行。你想想,当时你才离开几天啊,他就这样了,时间长了还得了呀!”我推开她,反问“我不在,你自己去他家干什么?”她说“我帮你侦察侦察,看他有没有什么动向。”我问她去了几回?她说“就一回呀!”我说“我不信。”她说“骗你我把名字倒写,八个点朝上。”

听了她这番话,我的脑子嗡的一下,差点晕过去,她赶紧把我扶到炕上,我躺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冷静之后,脑子里又开始画问号;“我不在的时候,她为什么单独接触你?她说只去一次,会是一次吗?”后来又想,如果真有这回事,说明你对感情太不专一了。现在你当兵了,地位也起了变化,即使和她没有问题,也不敢保证你今后对我不会变心。不过以后还很遥远,就说现在吧,你和燕杰到底有没有什么事?回答我!回答我!回答我!

看完艾平的来信,麦赛夫突然懵在那里,感觉天塌了一样,燕杰这纯属颠倒黑白,倒打一耙呀!他想立刻当面对质,讨回清白。可是路途遥远,通信交通落后,无法见面,也无法打电话,全连只有连部有一部手摇电话,是供连长指导员使用的,而且还没有打长途的功能。麦赛夫只能用写信的方式和艾平交谈。鱼来雁往,一问一答,至少需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三封五封信又很难说清楚,麦赛夫深感百信莫辩,冤比窦娥。

当时,麦赛夫所在的汽车部队,正处于去外地野营拉练的前夕,全连人员从连长到战士,忙得不可开交。教麦赛夫学开车的山西广灵老兵薛“助教”,不停地呦嗬麦赛夫干这干那,对麦赛夫的称呼还不断变换,让人怀疑是不是带有讥讽之意:

“大个儿,打水去,把水箱加满!”

“知识分子,把活动扳手递给我!”

“理论家,钻到车底下把底盘擦干净!”

…………

劳累一天,晚上十点钟熄灯后才消停下来。为了不影响别人休息,当然更是为了不让班长和排长发现,麦赛夫只能用被子把自己裹严,打开手电照明,给艾平写回信:

平妹:

你的来信,如同六月的雪,让我周身寒彻。事情根本不像燕杰所说的那样,你千万不要相信八点的八卦,不要被谣言激起的恼火失去理智。我们连马上就要去山西大同野营拉练,去那里拉煤,实习汽车驾驶技术,我现在工作很忙。等拉练回来,我会写一封长信,让你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此刻,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你相信我,而不要相信那些污蔑不实之词和流言蜚语,不要让那些莫须有的谎言影响你的情绪和健康,更不要被燕杰的挑拨离间迷昏头脑。我在这里对天发誓,我对你的感情是专一的永恒的,就像胡松华的歌所唱的那样,“美丽的姑娘见过万千,唯有你最可爱,你像冲出朝霞的太阳,无比新鲜姑娘啊……”

第二天,麦赛夫起个大早,跑到团部门前,把信投入邮筒。

半个月后,野营拉练结束,麦赛夫跟随拉练的车队一起驶入归途。行经八达岭路段时,指导员毕春华和连长商量:“不到长城非好汉!”找个宽阔路面临时停几个小时吧,让那些没见过长城的新兵开开眼界,当一回“好汉”。连长说,好吧,那就停四个小时再走。

连长让文书温永仲通知各班班长,以班为单位组织登山。可是麦赛夫落单了,因为刚才教他开车的助教让他钻到卡车底下擦拭底盘,等他从车底下钻出来,三班的人已经结队走了,他只好单独行动。这时,他忽然想起了古人登山临水乘兴觞咏的雅趣,索性独自一人沿着偏僻小径,从第一烽火台一直攀爬到最高处的第八烽火台,气喘吁吁地站在长城垛口上,眺望山景,一时间,几多千古名句涌上心头:

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

【八达岭长城雄姿】

壮哉!壮哉!

李颀的《古从军行》属于乐府歌行体,苏轼的《念奴娇》是咏水之作,麦赛夫想用这个词牌填一首登山感怀之作。于是抖擞精神,临风举目,触景生情,因情炼句,口中念念有词,反复咀嚼推敲,吟就一首《念奴娇•长城怀古》,词曰:

登高临远,云天下,满目青山绿树。秦始滥觞,高墙筑,只为强边御虏。暴敛横征,生灵涂炭,血泪淹白骨。倾城一哭,孟姜遗迹何处。

忆昔初识佳人,黄昏月色里,相依漫步。景醉情迷,杏花雨,沾衣欲湿未濡。往事随风,传说随黄鹄,空留追慕。忧思入梦,飞向伊人倾诉。

四个小时倏然而过,战士们重新坐回汽车驾驶位上,驱车赶回部队驻地。

刚进停车场,还没来得及擦车和洗漱,连部通信员小赵就给麦赛夫送来一封信。

是艾平的来信。

麦赛夫慌忙把信揣进兜里,一个人跑到营区外面的西山坡上,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把信掏了出来。

在撕开信封之前那一刻,他并不知道信封里装的会是一个噩梦,满心欢喜打开一看,天呐,只有一张白纸,纸上空无一字。麦赛夫顿觉五雷轰顶,万箭钻心,一下子从石头上跌落在地,大半天才从噩梦中清醒过来,擦干眼泪,返回营房。

至爱的恋人翻脸反目,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本来是应该收获的季节,他却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即将成熟的果实,这叫人情何以堪啊!

从此部队放电影,一听说放的是《英雄儿女》,他就请假。

麦赛夫进入了痛苦的感情空窗期,扎心地煎熬着,日夜不得安宁。

直至收到他暗恋过的学妹来信,几近崩溃的心灵世界才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使他得以熬过那个痛不欲生的冬天,也为他紧张严肃的军旅生涯,植入了坚韧的柔情。

17/无颜以对

与艾平分手后,麦赛夫始终心存疑问,疑窦丛生,疑虑重重,满腹狐疑,一肚子疑团,而又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为什么呀?一头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焦虑、抑郁,心理问题逐渐外化为身体表症,想要掩盖,却是欲盖弥彰。

朋友建议他去医院看心理医生。他也觉得应该去医院看看。不过他没去附近的301医院,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出门一上公交车,就直奔新京大学第六医院,可能是因为那家医院的临床心理科口碑很好,门诊分类齐全,技术和培训也很专业吧。

心理科接诊的咨询师,是个白净的中年女子,貌似超凡脱俗俯瞰红尘的样子,笑容很亲切,语调也柔和。

咨询师耐心地倾听麦赛夫的主诉,听完后,给出了自己的专业意见,谆谆教导说:

知道黄帝内经吧?心病还需心药医。每个人当下的心情,当下的念头,都主导着人的身心,并且相互影响。人的内在心理状态会通过外在的器官表现出来,累积起来,影响和改变人的外在形态,心病就是这样产生的。所以治心病也需要从心治开始,首先解除心中的疑惑,去除致病的心理根源。

你呀,建议你先去找找你前女友的闺蜜,问她为什么要拆散你们,让她说明是非缘由。如果她不肯说,那么你就直接去问你的前女友,让她说明一下是非缘由,从中找到你俩之间产生误会的症结所在。如果你跟前女友没有误会,那很可能就是她闺蜜蓄意挑拨了,为什么呢?也许是她闺蜜也喜欢你,或者相反,是她闺蜜讨厌你。

咨询师的意见,刺中了麦赛夫心病的症结所在,他的内心深处早就隐藏着一个愿望,那就是很想见见拆散这桩姻缘的关键人物——艾平的闺蜜燕杰。当然,他也想弄明白,当年艾平的爸爸为什么要棒打鸳鸯。

这是他的一个心结,这个心结作为一种潜意识,在他脑子里隐隐约约地反复浮现,让他日夜不得安宁,明知即使打开这个心结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他还是无法自拔,无法自我克制和调控,忽略不掉,冲淡不了,反抗无效。

1972年7月,麦赛夫回乡休探亲假,在一个太阳很大的下午,钻进村西那片宽阔的高梁地,抄青纱帐里的小路(村民叫小毛道),去邻村看望舅舅。

高梁地西侧是一片麦田,正在参加麦收劳动的“小特务”阳光突然感到口渴难耐,就跑回集体户去痛饮凉凉的井水,喝完水后急忙返回麦地,也是走的高梁地里这条小毛道,恰与麦赛夫在青纱帐里不期而遇(当时阳光还没回城,知青批量回城是在五六年之后)。阳光面色黑红,汗流浃背,脸上却挂满笑容,真的成了“黑牡丹”。

嗨!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家呀,你这是……

收麦子呢!三年没见,你又长高了。

有什么消息吗?

哪方面的?

你们户里的人啊。

是想问艾平的消息吧?哎,你穿军装真好看。

知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她呀,她爸调到成都升官了,当上将官级别的领导了,把艾平的关系也办了过去,送到灌县一个疗养院当兵去了。

阳光还透露,艾平走了不久,燕杰也穿上军装了。她有一次回长春探家,在火车上哼了几句《刘三姐》插曲,被同车的沈阳一个话剧团领导听见了,受到赏识,特招到话剧团当上演员了。

阳光谈到的消息,等于为麦赛夫提供了联系艾平和燕杰的线索。

但是,关于燕杰的线索比较笼统,她在哪个话剧团,电话怎么打,地址怎么写,怎么和她联系?还都是未知数。直到1983年9月,麦赛夫才从新闻界朋友那里得到比较确切的联系方式。立马决定给燕杰写信,问问她当年到底对艾平说了些什么,导致艾平与他“劳燕分飞”。

信发出后,他就等待回信,可是一直没有消息。

1985年,百万大裁员,文艺团体压缩编制,精减员额。朋友告诉他说,燕杰也换地方了,转到长春一个广播电台当播音员呢。

1991年深秋,一个刮着西北风的阴冷天气,麦赛夫去长春采访,其间抽出时间到燕杰所在单位去见她。

【广播电台旧址】

麦赛夫让总机接线员转告燕杰“传达室有人想见你”,然后就在传达室的长凳上坐下来,静静地等候。大约过了5分钟的光景,对面的楼梯上走下来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女子,东张西望地来到他的面前。

您是哪位?

你猜。

沈阳李大哥!对不对?

不对,我是……

哦——

岁月是把杀猪刀,一点儿也不假,什么人也经不起时间的氧化,互相你看我,我看你,看不清更看不明白时光是怎么把对方雕刻成这个样子的!

身材已经发福变形,脸色比从前更加灰黄,全然看不出一点儿当年的模样。感觉从前那个他所认识的燕杰,已经被什么人谋杀,站在面前的只是不明势力派来懵人的一个替身——真像推理小说描写的那样。

形体变化导致双方见面后感觉都很生疏,互不相识。在麦赛夫眼里,燕杰已是面目全非,燕杰也觉得麦赛夫变了模样,身材变高变壮,气质变得既像文人又像武官,完全认不出来他到底是不是麦赛夫了。

本来,麦赛夫这次来见面是想问问燕杰,问她当年对艾平说了些什么,导致他俩的终生遗憾。但他也明白,直接提问,不容易得到诚实的回答,可能还会引起反感。于是采取迂回战术,先问问燕杰自己的事,问她现在和沙田还有没有联系。不料,他刚提到沙田二字,燕杰就说我不想提过去的事儿。

可能对她来说,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已是前尘往事。听村民们说,燕杰从离开那个小村子第一天起,就断掉了与沙田的一切联系。

你怎么想起找我来了?燕杰绷着脸问。

其实从麦赛夫自报姓名开始,她就一直绷着脸,眼睛东躲西藏地不敢直视,一副做了亏心事又不敢面对的样子。当麦赛夫问到她当年为什么要反咬一口拨弄是非,造成他和艾平分手时,燕杰说“不为什么”,过了两秒钟又补上一句:“为不为什么你还不知道吗?”不但没有表示出一丝一毫的歉疚,反倒把问题踢了回来。

我给你写的信你收到了吧?麦赛夫问。

收到了。

收到了怎么没回信呢?

你都认定是我挑拨你俩“劳燕分飞”了,你让我怎么回呀!

当时你是怎么对艾平说的嘛?

早就忘了。现在我不想谈过去的事儿了。燕杰说完,眼望墙上的电子钟一拍大腿,哎呀,差点儿忘了!我得赶紧回去了,单位给我分了一套房子,工人正在给我装修呢,说着,一转身出了传达室。麦赛夫也跟着走出门来。

看装修可能是真的,但主要还是她无颜面对麦赛夫,用她熟悉的京剧《红灯记》里李奶奶的唱词来说,她是“怕谈已往”,所以便顾不得礼貌不礼貌,连一句再见都没说,就匆匆逃离了。

这个结局,其实并未出乎麦赛夫的意料,他只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非要试探一下黄河的水到底有多深罢了。

【燕杰怕谈已往,见面不长时间就逃离了】

望着燕杰渐渐远去的背影,麦塞夫的心也沉静下来:虽然这次求证没能得到解开谜团的答案,但他也总算尽到努力了,没给自己留下追悔的余地。就像西绪福斯的神谕:尽管巨石滚了下来,但毕竟曾经为了把它推上山顶而尽过最大努力。

多年以后,麦塞夫听到一个传闻,说是燕杰得了一种怪病,因大脑里面控制语言功能的区域受到严重损伤,她失语了,不能用语言和别人交流,想说什么,要用笔写在纸上,像个识字的哑巴。但是,她张口唱歌的能力却没有丧失,经过训练还能歌唱。科学研究证明:人的大脑两半球是有分工的:说话的功能由左半脑掌控,左半脑是“语言脑”;唱歌的功能由右半脑掌控,右半脑是 “音乐脑”。如果“音乐脑”损伤较轻,即使患上失语症,也能被重新“激活”;西方国家已有这样的先例。

【人脑左右两半球的功能(示意图)】

燕杰失语是个意外的信息。虽然在潜意识里,麦赛夫希望燕杰少用“语言脑”多用“音乐脑”,但他听到这一消息后,非但高兴不起来,反而无限唏嘘,万分感慨。

多少事,俱往矣!祝她早日痊愈吧!

18/冰释前嫌

见过燕杰之后,麦赛夫心中的疑窦释然了吗,心事了却了吗?

了犹未了。

毕竟,当年艾平的爸爸为什么棒打鸳鸯,在麦赛夫心里也并非没有伤痕。

1980年12月,麦赛夫作为JW机关的干部,去上海、广州、蚌埠搞调研。在上海期间,他通过电话联系,预约午饭后登门拜访艾平的爸爸。

【艾平父亲家所住大院外景】

艾平的继母已有所准备,听到敲门声,微笑着开门迎接,麦赛夫刚迈进门槛,她就递过来一双拖鞋,引领麦赛夫到客厅靠南摆放的沙发上坐下,然后端来一盘水果,一盘瓜子,沏了一杯茶,放在他的面前,并热情地嘘寒问暖。

麦赛夫刚说谢谢阿姨,抬头一看,坐在对面餐桌旁沙发上的艾平爸爸,军装严整,表情庄重,正在不动声色地观察他。

叔叔好,打扰了。麦赛夫赶忙问候。

不必客气。你就是当年和艾平谈朋友的小伙子呀!

是的,叔叔。

“验明正身”后,艾平爸爸收起严肃的表情,展现出满脸的慈祥,带着歉意说道:

对不起啊!当年艾平下乡的时候,18岁还没满,我听说她在乡下找了个农民,就感到很草率。不是看不起农民,往上查三代,谁不是农民啊!

艾爸爸端起杯子,呷了口茶水(茉莉花茶),接着说道:

可是我不知道她找了个什么样的农民啊,W文G革的时候那么乱,做父亲的哪里放心得下呀?所以我就没同意,不知你能不能理解。

当时很不理解,后来慢慢理解了。

哎,可是后来我说我不管了,你们俩怎么也没成啊?

我失望了,就和同学处了朋友,处了新朋友之后才见到她。

麦赛夫所说的同学,指的就是他的学妹,去见艾爸爸时,他和学妹已经结婚,有了一个孩子。孩子出生时,他曾写信告诉过艾平,艾平给他回信说:你的女儿的诞生,彻底粉碎了我的迷梦……

你俩现在还有联系吗?艾爸爸问。

有啊,我们现在还是好朋友。

艾爸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把话题引向别处,谈起JD院校教学改革问题。

这时,门响了,一位年轻女子走了进来。阿姨介绍说,这是老三。老三问,妈妈,这位是……阿姨说,你大姐在乡下处的那个朋友。老三反应很热情,马上打招呼,吃饭了吗哥?啊,吃过了,那你下次来我给你包饺子。

麦赛夫说谢谢!然后低头看了看腕表,怕影响艾爸爸睡午觉,就起身告辞。

艾爸爸送出门来,用力握了握麦赛夫的手,诚恳地说“欢迎再来!”麦赛夫回答“好的,叔叔”,然后挥手告别。

这次见面,双方的相互印象都有改观,麦赛夫感觉艾爸爸挺平易的,还算通情达理,不是那种不讲道理不讲感情的封建家长。后来,艾平也向麦赛夫转述了她爸爸对他的评价:有风度,像个大机关的干部。

艾平有两个妹妹在京工作,她探亲时,曾约妹妹和妹夫一起聚餐,麦赛夫也应邀到场,她们都对麦赛夫表示认可,还当着麦赛夫的面埋怨父亲,说他当年不该那么干预,让艾平大姐错失良缘。

麦赛夫和艾爸爸的任职单位不在一个系统,平时很少有机会打交道。

他与艾平的继母和小妹妹有一些来往,

他曾经拜托艾平的继母和小妹妹帮他买过电子笔芯,订过《报刊文摘》,购买邮寄过《﹤许国璋英语﹥自学手册》,也曾顺路去小妹妹单位去看望她,应邀到她家里做过客,但是总的来说,联系也并不多。

联系不多,是因为没有合适的身份,也没有合适的理由,只能放在心里,偶尔回忆,经常牵念。

在联勤之前的三J 军“分灶就医”时期,艾平爸爸离休后,看病的医院离住处较远,遇到紧急情况会有诸多不便。麦赛夫知情后,曾经出面协调,帮助解决这一问题。

2000年5月,麦赛夫到成都参加所在企业的一个表彰会议,5月22日下午,他特地打电话邀请艾平,到皇冠假日酒店三楼的西式咖啡厅,吃了一次自助餐。席间,艾平向麦赛夫通报说,她爸爸在1999年8月去世了。

麦赛夫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五味杂陈,无语凝噎。

唉,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19/相逢一笑

严重的强迫症有六大表症,其中之一就是强迫观念,包括强迫疑虑、强迫回忆、强迫性穷思竭虑,对明知没有什么意义的事情,也会反复去做,或者反复思考而不能自控。

麦赛夫就是一个严重的强迫症患者,常常不由自主地回味新京大学第六医院那位超凡脱俗的女咨询师给出的建议:

你呀,建议你先去找找你前女友的闺蜜,问她为什么要拆散你们,让她说明是非缘由。如果她不肯说,那么你就直接去问你的前女友,让她说明一下是非缘由,从中找到你俩之间产生误会的症结所在。如果你跟前女友没有误会,那很可能就是她闺蜜蓄意挑拨了,为什么呢?也许是她闺蜜也喜欢你,或者相反,是她闺蜜讨厌你。

女咨询师给出建议后,还作了进一步的说明,她说我的建议属于逻辑推理中的排除法,举例来说,就是将打破镜子的所有原因列举出来,然后把不可能的原因一个一个排除掉,剩下的那个就是答案。

不用排除法,麦赛夫也很清楚:燕杰是一个重要原因,艾爸爸也是,却都不是根本原因,排除这两人之后,所剩只有艾平本人了。

伟人说得好: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内因才是变化的根据。要弄清根本原因,必须按咨询师的指导,去访问一下前女友。

以前“小特务”阳光曾经透露,艾平的爸爸调往成都,升任将官级别的领导后,把女儿艾平送到灌县一个疗养院当兵去了。

【灌县疗养院,也即都江堰疗养院】

听到这个资讯,麦赛夫当即心潮难平。

感情的空白可以填补,心灵的创伤难以抚平。花前月下的伴侣,海誓山盟的恋人,不明不白地分手,到底是为什么?麦赛夫穷思竭虑,也难以彻底解开这个斯芬克斯之谜。所以他期盼有一天,能够见到艾平本人,当面问问清楚。

1974年6月,麦赛夫的妈妈得了胃病,在准备给妈妈买药的时候,他灵机一动,想出一个点子:艾平不是在疗养院工作吗,她应该能买到药吧,不如托她帮个忙,也好借机和她联系联系。于是,麦赛夫以此为借口,给艾平写了一封信,他认为艾平对妈妈会有感情,不会忘记妈妈当年多么喜欢她,疼爱她。

他不知道,这时艾平已经从疗养院转到成都一家无线电厂工作,信发出去半个多月,麦赛夫才收到了艾平寄过来的药物。那些药装在一个小木盒里,盒子里还有一封信,文字不多,不满一页,其中有一句赌气的话,是故意刺他的:

药买了,但这完全是看在你妈妈的面上。

尽管信的内容缺乏温度,但麦赛夫还是感到很欣慰,因为他有一个意外的收获:艾平的信是用工厂的公用信笺写的,信笺下方印有工厂总机的电话。

1976年1月,麦赛夫奉命和一位姓荆的参谋去搞外调,走访驻在成都的一个汽车大队的干部。当时麦赛夫所在部队出了一起经济案件,微服私访去听过他给全连讲大课的侯守吉团长,点名把他抽调到专案组,让他从理论上总结教育官兵的经验教训,这次外调就是为破案去核查线索。麦赛夫准备借这个机会约见艾平,打破砂锅。

说来可笑,他们乘坐的那列从BJ开往成都的火车,始发时间是1月7日零点30分,需要在1月6日晚上赶往车站候车。但是荆参谋把时间搞错了,两张卧铺票是他经手订好的,拿到车票后他也没给麦赛夫看一下,送站的小车也是荆参谋约好的。那么,问题来了:1月7日下午,荆参谋打电话通知麦赛夫到单位礼堂门口汇合,一起去车站。在候车室等了十几分钟,检票的时候,服务员一看,说7号零点多的列车早就开走了,你们怎么等到7号晚上才来呀?

那怎么办,我们有紧急任务,已经和成都那边约好了,今天必须得上车啊。

8号零点多的车马上就要开了,你们只能坐这趟车。服务员看了看手表,说,现在还来得及,抓紧上车吧。

7号的车票,上8号的车,能让我们上吗?

可以上车,但没有卧铺,也没有座位,想要卧铺,你们得到车上找列车长办理,加钱补办卧铺。

天啊!加钱补卧铺票,谁出钱,谁给报销?这么可笑的理由,哪个领导能给签字啊?自掏腰包吗?从始发站到终点站,全程36个小时,买卧铺得掏多少钱啊!荆参谋比麦赛夫级别高,行政22级,月薪也才60元,个人掏还真是掏不起。可是没有卧铺,也没有座位,怎么熬!

站着吧!两位在车上站了将近30个小时,到了重庆才有旅客下车腾出空位。说起来都是泪呀!

身心俱疲,感觉快要散了架一样。幸亏成都那个汽车大队接站的车来得挺及时,把他们直接送到了部队招待所。

上车饺子下车面,吃完西红柿鸡蛋打卤面之后,连洗漱也没顾得上,进了房间就睡着了。

睡到下午3点多,麦赛夫才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跑到一层前台打电话,总机很快把电话转接到艾平工作室的分机上。

喂,你好!是艾平吗?

是啊,您哪位?

我,我是麦赛夫啊,我来成都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你发给我的呀!

……

你一言,我一语,交流几个回合,最初的质疑变成协商,最后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星期日,在无线电厂宿舍楼见面。

【无线电厂宿舍楼外观】

麦赛夫刚下公交车,就见艾平已经跑到汽车站来迎接,大老远就看见了她那熟悉的笑容,走近一些又听到了她亲切的笑声。那一刻,他有一种晕眩的感觉,大脑像是启动了“背景虚化”功能,世间万物全部淡出视野,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他只看到艾平一个人。他大步上前,一把握住她伸过来的手,然后,都像素不相识一样,上上下下互相打量,寻觅昔日风采的余韵,都是心里装满了喜悦。

那是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是喜出望外的开心。两个人的大脑同时发生异变,如同被看不见的手,点击了“格式化”按钮,所有的隔阂,芥蒂,距离和生疏感,瞬间消失殆尽,正所谓相逢一笑泯恩仇,就像什么不快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完全没有,一切都是那么自自然然,那么一如既往。麦赛夫已经不想再问她为什么,眼前的一切已经说明了问题。艾平也没问他为什么,毕竟久别重逢比啥都重要,其他神马都是浮云。他们都很珍惜当下的幸福时光。在引领麦赛夫去自己宿舍的路上,艾平不断地给麦赛夫讲笑话,有一个笑话是说和她住在一起的女同事叫宋冬,她问宋冬,你男朋友给你写信,开头是不是写 “冬冬你好?”这个笑话其实不太可笑,但麦赛夫却觉得她讲的每一个笑话都很可笑,一边听一边笑。

所有的遗憾和不快,都完全被眼前的幸福感扫荡一空。

一进宿舍,他们就像按下了人生的回放键。但他们能回忆起来的都是当年那些幸福时光,那种终生难忘的玩伴状态。他们无拘无束,随意交谈。麦赛夫提起他每次看到《英雄儿女》影片里的王芳,都会陷入真假不辨自欺欺人的冥想状态,艾平说你现在不用冥想了,本尊就在这里。然后掐住他的脸蛋,说,有痛感吧?你不是在做梦。她说他喜欢麦赛夫身上的烟味、汗味、男人味。麦赛夫说她喜欢听艾平唱歌,艾平说,那就唱吧,一起唱,还等什么!《芦笙恋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三套车》《九九艳阳天》《戈壁滩上风沙弥漫》……一首接一首,陶醉在当年的美好时光里。

艾平还拿出当年麦赛夫给她画的花鸟画小品,说,我一直保存着呢,当书签用,每次看书时一看到书签,就想起一个人,你猜他是谁?麦赛夫说,那时候画得不好,粗制滥造,想不到你还留着。

来,喝点水吧!艾平把水杯递到麦赛夫手上,转身拿出自己的相册,向麦赛夫展示分别以来的生活记录。

能送给我两张吗?

喜欢哪张你就拿走,艾平大方地说。

麦赛夫从相册里选了四张,其中一张是当年她和马宁的合影,一张是她与一位战友的合影,一张是她穿军装与继母和妹妹的合影,还有一张是当年麦赛夫爸爸让弟弟退还给她的——她和妹妹的合影。

六年前,艾平与麦赛夫分手,不再登麦家的门,刚强倔强的农民爸爸一怒之下,让小儿子从挂在墙上的镜框里取出照片,当众退给艾平。如今,照片重新回到麦赛夫手上,算不算一种“完璧归赵”呢?

你见过哈达吗?艾平的提问,把麦赛夫从短暂的回忆中唤醒。

在电视上见过。

我有一条哈达,是一个到疗养院去疗养的飞行员送给我的。

【艾平赠给麦赛夫的哈达】

说着,她从箱子里找出那条哈达,捧在手上,模仿藏族姑娘鞠躬行礼的动作,双手托起哈达搭在麦赛夫的颈上,边做动作边唱“洁白的哈达献给你……”。那一刻,麦赛夫醉了。他把哈达像珍宝一样仔细折叠整齐,和照片一起,放进自己的军挎。

临别时,麦赛夫和艾平相约,下次一起逛逛成都的公园。

也是一个星期天,艾平喜笑颜开地陪麦赛夫参观了杜甫草堂,望江楼公园和公园里的薛涛井,一边导游,一边解说,还对从什么角度拍照好看提出建议……

【参观杜甫草堂和薛涛井】

逛到中午,艾平请麦赛夫在公园旁边的小饭店吃便餐,边吃边聊。

你爸还在成都吗?麦赛夫问。

没有,调到上海去了。

家也搬过去了吧?

是啊,全家都搬走了,这里就剩我一个人了。

艾平没再多说,麦赛夫也没多问。多年以来,麦赛夫为了追寻艾平的踪迹,一直关注着她爸爸的消息。1975年8月1日,他还从上海《解放日报》一篇报道市领导慰问驻沪部队的消息上,看到过艾平爸爸的名字:“参加慰问活动的还有……”。他之所以要问艾平他爸还在不在成都,只是想确认一下。

外调工作结束,麦赛夫和荆参谋打道回京。临行前,艾平去火车站送行,她把麦赛夫拉到荆参谋视阈之外,从单肩包里掏出一本长篇小说,递到麦赛夫手上,那是车尔尼雪夫斯基写的《怎么办?》。麦赛夫心领神会,却面有难色。在他面前放着一个天平:天平的两端,一端是艾平,一端是学妹,法码加在哪一边?这个二难推理让麦赛夫进退两难。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我和她已经相处多年,我怕她万一……

艾平说,你是男的,不了解女人。

还不快上车?不想走啦!荆参谋在呼喊。

麦赛夫把书还给艾平,一脚踏上列车门口的台阶式活动踏板,然后面向注视着他的艾平频频挥手,进了车厢后还向窗外瞭望半天,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了,才坐到铺位上。

两年后,艾平与凉州一位兵哥哥结为连理。后来那位兵哥哥转到成都工作,夫妻俩还开了一家小店,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1985年10月8日,艾平携夫将雏到BJ探亲,麦赛夫邀请他们一家三口到自己家里做客,两家六口人欢聚一堂,共进午餐,其乐融融。

1997年9月,麦赛夫辞职离开JW机关,到深圳一家央企工作,仍然与艾平保持密切联系。当年12月3日,艾平给麦赛夫写的信里还夹寄了一幅新拍的照片,信中写道:

哥哥:你好!

拉开抽屉,恰好看到今年九月份在家里照的一张像(女儿照的),我认为照得挺自然,也表现出我目前的真实状态。

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人到了这份年龄,说什么也是白搭。但我还是要实话实说:“你对我的那份情,那份爱,我是深有体会的。”

平妹

97.12.3

【艾平的信(手迹截图)】

大江东去,浪淘尽……

燕杰失语,艾爸爸驾鹤远行,艾平菱花有主。尽管生活仍在继续,但农民之子麦塞夫情感历程中的一个时代——却翻篇儿了。

现在,他终于醒悟:长春的见面求证,上海的登门拜访,成都的久别重逢,总归都是为了给不甘心结束的故事画上一个句号,给将来的未知生活,掀开新的一角。

历史是人创造的,但历史的结局,却常常不会让创造历史的人如愿以偿。

大千世界,有的人往左走,有的人往右走,谁都预料不到会受到什么人的制约和阻挠。向左,向右,向不同方向的力,共同构成了无数种力的平行四边形,而历史事变的结果,就是从这许多单个人意志的互相冲突中产生出来的,是貌似谁都不得不接受,却又是谁都没有希望过的事物。

是的,故事的结局总是“谁都没有希望过的事物”。

这样看待人类社会与人生的历史,才是历史唯物主义的态度吧。

那么,麦赛夫会为自己的不等式求解历程后悔吗?不会,据他的铁杆朋友透露,他曾经这样自我安慰:想想奥地利物理学家薛定谔的猫(Schrödinger's Cat)吧,如果不揭开盖子进行观察,那么永远也不知道猫是死是活——这位奥地利物理学家为了揭示这个原理,专门进行过量子行为推演实验。

(THE END)

【照片由麦赛夫本人提供,部分来自网络,版权归拍摄者所有】

2021年02月13日起草

2022年10月01日四稿

易经国学院:八字看自己的财运何时来!(附生辰八字讲解视频)

《易术案例》之(八字能量座位)

天地合而万物生,父母合而人受生,人与天地相应;这个自然本身就是由时间和空间组成,在这个空间世界里,能够形成则是有赖于时间和能量;所以:时间+能量=60甲子。

有的人说我听不懂,那就对了;反复听。一听就懂了,说明没有新知识可言,既然会了,亥听它干嘛呢?烧脑式,式的时代早该过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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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八字时大家众所周知,八字包含我们一生中的很多信息,其中一个人的命运凶吉、财运好坏等都可以从八字中看出来;那么八字怎么看自己的财运呢?

一、八字看自己的财运方向

第一步:我们在看八字的时候,先要找到八字所喜所忌。

所喜的五行就是喜用神,岁运干支中出现该五行或生助该五行的时候,命主就走好运,会喜事多多;所忌的五行叫忌神,岁运干支中出现该五行或生助该五行的时候,命主就走坏运,晦气连连。所以人们为了趋吉,就会刻意去喜用神代表的方向发展,认为这样可以更接近好运。

第二步:选择八字中财星所代表的方向求财是个不错的方法。

出生日的天干在命理中代表命主自己,围绕这个日干,周围的年月干支、日支、时干支代表命主的生活全部内容,身体、心性、人和事,其中日干所克的五行为偏、正财,代表命主的财运情况。所以很多人认为去财星五行代表的方向求财,更接近财运。

第三步:在八字里面,除了财星代表钱财外,还有其他五个星,正财偏财,

日主所克制的五行,代表财富,和对金钱的控制欲望,伤官,食神, 日主所生的五行,代表本人的技能.性格上表示创造力,智谋等,

比肩 劫财, 和日主相同的五行 ,代表本人的体力,社会上代表竞争中,同行,或者普通人.

正官,偏官, 克制日主和比肩劫财的五行,其中正官表示本人的理性,性格上表示稳重,责任心,现实中代表社会地位等.其中偏官也代表魄力,竞争力.

正印 偏印, 生日主的五行,表示本人的学问,名誉等.性格上表示,性格上是洁身自爱,遵守传统的道德等。

八字有分强弱,如日元强旺的人去财星代表的方向求财便可,而日元弱的人也去财星代表的方向求财则违背五行平衡基本原则。反而导致压身破财,日元弱的人应该去比肩、劫财或印星所代表的方向求财,这样财运会好一些。

比如,日元甲木弱,八字中财星、食伤、官杀旺,应该去东方或北方求财。

二、八字看自己的财运何时来

1、日主身旺走财运时可得财

正所谓“日贵财旺不求他人”,这样的人靠白手起家,勤劳致富。假如再细分的话,那就是八字命局中身强财旺,发财迅速;八字命局中身旺但财弱,也是有财可取,碰到大运走财运时,再遇伤官,可取大财,由于食伤泄身吐秀又生财。

2、身弱财旺有财难取

假如八字日主身弱而财旺,有财也但不起,须走比肩运才可得到财;而假如八字身弱再走伤官运,命中有财也被他人所得,而且遇财旺必遭祸,财越多祸越大。

3、四库俱全大富之人

假如命中有财无库,那么也是有财难守的;若是命中财多库小,有财装不了;若是财少库大,走财运时可发家,走比肩运时必破败。四柱身强财旺又有库,定有存款。命中无库,走财运遇库年,也会有存款。库在年为大库,库在月上为中库,在日时为临时之库。身弱财库多,而比肩不见,那是只存不龋财入库遇官贵,财德丰拢八字中四库俱全,是大富之人。

4、财犯三刑因财坐牢

假如八字命局中财犯三刑,再遇“魁罡”,可能会成为嘿射会人物。身弱财多的人,一般体弱多玻身弱财旺遇流年,因财犯刑苦连连。身弱财旺人受惊,手里有钱胡乱扔。

5、官印两旺而日主弱财不强

八字命局中印旺官也旺,而日柱却太弱,财也不强,这样的人终身带着外债过日子,一生外债还不清。假如命局里财落空亡,一生财不强,不见劫财外债还少点,一见劫财,外债骤增。

三、八字怎么看自己的财运好坏

1、财多身弱

这是最典型的富命贵人的一种,命中的财非常大,无论找哪个大师看都说财旺,一生中也竟和财打交道了,也有很多的挣钱机遇。最终自己却没有钱,生活很艰辛。很多人不明白了,不是命中财大吗?

怎么还一无所有呢?原来八字中有它的规定,那就是八字中讲究五行中合,过旺和过衰都不行。如果八字中五行过旺,那么大运就得走抑制,耗泄它的运,这样就是走好运了。大多数人就是这样,命中的财很旺,这是非常好的,具备了发大财的先天条件。可是不好的就是身弱,身弱就不胜财,就是承担不起。这就要看大运了,如果大运走帮身运,那就是富命。如果大运再走财运或者是官运,这样不但不发财,反到会因财生灾。

2、八字无调候

有的人八字中财旺,而且也身强同样还是没有得到大财。有很多的发大财的机遇,能赶上但就差那么一点点,最终就是成不了而遗憾终身。总是与发财的机遇擦肩而过这确实令人遗憾,但这是为什么呢?

我们常听有人说“英雄无用武之地”。就是这个人很有能力,到哪都没有给他施展才华的机会,因此一生就不得意。从八字命理来看,这种人的八字本身应该非常好,本来应该是有大作为的。但八字中严寒讲究冬天生的人命中必须有火来暖局,夏天生的人命中必须得有水来降燥气。命中没有大运再不走这个运,那么就不可能成功,我们常听人说的“生不逢时”就指的是这个原因。

3、命中财大走比劫运

这种格局的八字和上面说的无调候的八字差不多,只是原因不一样。这种人不发的主要原因是运没有走好,它的特点是来财就破财,手中存不住钱。大把大把的挣钱,大把大把地花钱,最终手里面没有钱。从八字的方面来看,主要是命中有财,但运走的是比劫运,也叫败财运,因此这种人虽然命中财大,但还是没有财。

4、财临桃花

财临桃花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命理格局,在八字这个预测的系统中财可看作是钱的信息,同时它也代表妻或者女人。正财代表妻子,偏财代表妾。如果财临上桃花那这个人就要注意了,这可不代表你命中的财旺,有大财可发,而是你很有女人缘,很可能有异性出现。如果不小心就会带来不利,轻者破财,重者会导致家庭破裂。这些后天都是可以调解的,变不利为有利。

5、命理无财

我们的八字中的干支是分五行的,也就是金木水火土,其中以日干为我,我克者为财星。比如我为五行土,那五行中土是克水的,这样就得出命中的财星五行为水。如果命中有五行水,就说明命中有财星,可以不是每个八字的五行都是全的,因此命中五行缺水,那就是命理没有财星。

有一名俗语叫“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就是说命里有的早晚都能得到,命里没有的硬求是不行的,有些人强求财,为了得财不择手段,最后害人害己。这是不行的。其实命里无财如果大运走上财运一样可以得财的,有时你看周围的朋友平时很穷,可以突然二三年内就发达了,这就说明他走上好运了。但走好运必竟不是每个人都能走得上的。

本文来源易经国学院赵惠东,公众号易经国学院,未经许可,不得转载,如需转载,请标明出处,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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