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先生说命带残疾(命中带残疾的八字)
直立的躯体裹挟着残碎的灵魂
祁忘出生时村里很多人已经过上了好日子,有大米和肉吃,她家却是顿顿玉米糊糊煮苕叶,看不见肉影闻不着油味。她是家里的第三个细娃,她还有两个姐姐,她的到来让她妈的心凉透了,她的父亲在她出生之前就出去了,去哪里了?反正她们几个细娃是不知道,留下她们娘几个相依为命。
祁忘的母亲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家里排行第六,小名叫六妹,母亲改嫁后随母亲一起生活。六妹的继父叫向贵,其前妻甘新死于难产,他与前妻的第一个细娃是女儿,没有电灯的年代,“夜晚”生细娃对妇女是一种折磨,生女儿更是。向贵一直奢望第一个细娃是男孩,第二个也是,第三个......就像奢望在那个极度饥饿的年代能顿顿有肉吃。
说不上什么原因,一个男人如此想是一个男人的问题,两个、三个、四个......男人如此想呢?一个女人接受如此的命运和拥有如此的思想是一个女人的问题,两个、三个、四个......女人还这样呢?
甘新生下细娃身体极为虚脱,总想吃点平时不曾吃过的。
“我嘴没有味,可不可以给我弄几个鸡蛋,身体实在是动不起来,很想吃凉的东西。”
“吃吃,你就知道吃,动不起来,只有你是女人,别人就不是,别人能生儿,你为什么不能,死婆娘,你还想吃鸡蛋。”
向贵对甘新一向没有好脸色,周围的人称他为“铁老壳”、 “铁公鸡”,对外人吝啬,对妻子更吝啬,在他看来女人就是用来干活和生儿的,她和牛圈里关的母牛没有什么区别。第一个细娃未满三岁时,甘新生第二个细娃,正值酷暑,乌鸦总是焦躁的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嘴里总是念个不停,不知是诅咒、祈祷还是祝福。已经生产四个小时了,婴儿的头才显露出来,甘新遍身豆大的汗珠一颗、两颗、三颗......往外鼓,最后聚成一滩,形成蚂蚁眼中的汪洋。甘新怎么使劲都是徒劳,她感觉耗光了一生的气力,饥渴难待,她喝了一木桶凉水,最终,细娃还是没有生下来,甘新难产而死。睁着眼来睁着眼离开,胀如斗大的肚青筋一捆捆似的胡乱蠕漫,床单抓得稀烂,指甲结结实实地嵌进手掌。她的死对向贵而言就像往大海里扔一粒沙———涟漪都没有。
甘新死后不久,向贵和同大队甘长寿的妻勾搭上了,其妻名叫吴福,吴福的丈夫在外地工作,他们一共生育了五女一男,第五个细娃是儿子,六妹是最小的一个。甘长寿是他们村少有的不用汗流浃背干活就可以拿工资的人,没有拿公分的压力,吃饭不用愁,家里老人小孩由吴福操持,人太闲,生活得太安逸就容易出事。甘长寿经常和小自己很多的不同的女人厮混,混着混着就琢磨如何踢开吴福,想来想去还是觉着这事找二弟办稳妥,何况他如今已撤职回家。
“吴福,有甘长文的信,他在家吗?”
“他不在家”
“那你代收一下,到时候转交给他。”
“那要得”
“娘,这是爹写给二叔的信呀,怎么不给我们写信呢?”
“他是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二叔呀娘”
“不知道呀”
“娘,我把信给拆了,我给你念念。”
“添金啊,那是你爹给你二叔的信,你怎么给拆了呢?”
“娘你听听。老二呀,现在规定严,有妻的前提下是不能够再娶妻的,你当时就是家中有妻而在外面找女人被撤职的。哎,要是你当时成功的把她给整死了就好了,你的工作不会丢,想再娶的女人也娶上了。我倒是想问问你,你不是把她给推进天坑了吗?她到底是怎么爬上去的。现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家的那个不离婚又要告我,让我不得痛快。老二啊,哥求你个事,帮我把我家那个给整了,这事可一定要成。”
“娘,爹要和你离婚!”
“你爹在外面有女人了,不要咱们了,他要整死我呀。添金,你识字,从今往后千万千万要留意你爹写的信,还有,我可提醒你们五个,家里吃的喝的要格外小心,喝的水我每天做饭时去挑,你们要喝水就去水井那里喝。”
“娘,别人说你要改嫁,是不是真的?”
“大人的事,你一个细娃别瞎操心。”
“可是你改嫁了我们兄妹几个怎么办,娘你答应我,你不要改嫁,爹要跟你离婚让他离,你不要担心,我长大了好好孝敬你,行不行?”
“我哪想离婚啊!”
几兄妹不知道再怎么去劝说他们的娘不要改嫁,吴福平时最疼爱添金,他的劝说无济于事。
第二天,向贵就找来媒人到吴福家说媒,正被放学的甘添金碰上。
“狗日的,谁让你来的,谁让你来的?我今天非要砍了你不可。”
媒人见甘添金拿着斧头要砍她赶快溜了。
“娘,算我求你行吗?以前那么困难的日子不是都过来了吗?”
“娘还有其它选择吗?”
“吴福呀,长寿是没有良心,看在几个细娃的份上就别走吧,你去定要受苦啊!甘新的下场你没有看到吗?”吴福的婆婆苦口婆心的劝
吴福趁着甘添金上学带着六妹出嫁,其他几个女儿连滚带爬的哀求,吴福头也不回的走了。
吴福这一去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几代人的命运就此改变,有些祸早有伏笔。
吴福到向贵处不到一年,六妹未满一岁。大人出门,向贵的大女向秋荷照看六妹。冬天的冷气很是刺骨,火坑里烧上炭火是抵御寒冷的最佳方式,六妹就睡在放在火坑旁的壳壳里。向秋荷贪玩,和一群小玩伴疯耍去了,老母猪不知怎么的溜进了屋翘翻了壳壳,六妹被闷头盖脸的烧。 六妹命不该绝,屋上捡瓦的王师傅看到屋顶冒的浓烟,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叫声,马上冲进屋。此时六妹的脸已被烧得血肉模糊,下颌处烧了个大洞,双手烧化至手腕。那种惨状刽子手看了都要打寒战。
六妹的伤口愈合费了很长时间,完全愈合后整张脸变形扭曲,烧坏的皮肤变成褶皱,像一张崭新平整的纸倏地一下被胡乱揉戳过,更像雨后被挖掘机碾过的山路,那张脸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婴儿的脸,整个颈部形成一块硬斑红中透白,眼皮与脸上的皮肤粘在一起,右手完全变成肉团,左手的肉团上大拇指和食指未完全烧化,大拇指还剩下三分之一,勉勉强强可以捏筷子。
在同龄人、甚至是成年人眼中六妹就是怪物,她所处的世界如同沙漠,举目四望空无一物。她所处世界又如同巴西热带雨林,几乎什么都有却与她无关。她的愿望是拥有一双完整的手。
六妹一天天在幻想中成长。
后来,吴福生下一男一女。生下男娃向光之前,吴福喝过毒药,上过吊,最后一次喝毒药后,她把自己的后事安排好了。
“我箱子里的这些新衣服、鞋子你们谁都不要动,那是我留给六妹作嫁妆的。”
甘添金和大姐甘添南无意中听到别人谈论他们娘喝毒药的事情,又气又恨。
“你们怎么知道这个事情的”
“整个大队都传遍了,你们还不知道,哎呀,说千道一万都是你娘命苦啊,虽说你爹作风不好,有些事也确实不对,可在家时每次吵架都是你爹让着你娘,甚至你娘拿着锄头追着你爹满山跑,他也未伤他分毫。这向贵真不是个东西,有事没事朝你娘撒气。”
“朝我娘撒气?”
“你们娘已经被向贵打得要死不活了,这次是最严重的。”
“添金,我们和舅舅们去看看娘”
和甘添金他们同去的共有十来人,吴福的几个兄弟、堂兄堂弟都去了。
“向贵,你今天不给我们解释清楚,给我姐下跪道歉,你怎么打的我们姐我们就怎么还回来。”吴福二弟愤怒地说到
“我下次绝不这么干了,这次确实是我干得不对。”向贵磕头认错
“你说的话我们可记住了,再有下次,躺在地上的就是你。”
“那是,那是,绝没有下次了。”向贵点着头哈着腰说
此后,向贵再没敢打过吴福,不过她的际遇并没有因此好多少。
吴福每天摸黑出门,等牛吃饱、干完农活就回家。做好早饭,喂完猪向贵才起,抽完旱烟,吴福端来洗脸水,洗好脸再把饭递在向贵手上,鸡蛋和肉渣留给向贵和向光,吴福几乎不吃,偶尔有肉吴福也只能夹一小块。
“你这个烂婆娘,你就只知道顾你自己,肉你不知道留给儿呀。”
向贵的谩骂吴福从来没有还过嘴,她就像头老黄牛那般任劳任怨,对抽在身上的藤条无动于衷,那层皮足够抵挡疼痛了,一双眼睛就像漆黑的夜没有丝毫生气,偶尔出现几颗星转瞬即逝,唯一推动她向前的也许就是向贵那张嘴。
向秋荷从未进学堂一直陪着干活,学堂对她来说就像海市蜃楼———可望不可及,向贵的幺女读完一年级就辍学回家,读书六妹比她稍微幸运一点点。所有的钱用来供向光读书,一路读到高中,考了三次没有考上。
六妹很是羡慕有书读的人,唯一能让她找到自信的就是读书,六妹读书时从来都是年级的一二名,笔、笔记本、书包没有让家里掏过钱,奖状贴满堂屋。即使这样依然没有改变六妹辍学的命运。
六妹二十多岁时家里前前后后来过好几个说媒的,有瘸子、聋子、瞎子,还有上了年纪的老汉。这些人的出现六妹已见怪不怪,虽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你自己是这个样子就不要指望能找个好郎,这是你的命,前世过余事做多了,这世就要受磨,命里该带残疾想躲也躲不掉。向贵平淡的说
六妹没有嫁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她嫁给了祁若,他四肢健全,长六妹十多岁。
嫁给祁若的六妹婚后五年没有细娃,祁若和六妹天天吵、你骂我我骂你,祁若铆着劲要多生几个男娃,六妹没有怀娃祁若有事没事朝六妹出气。
第六年六妹怀上了,饭就是包谷,菜不见油腥,六妹吃不下。
“你个死婆娘,爱吃不吃,不下蛋的母鸡还挑食,你自己也不好好看看周围哪个女人不是生几个男娃,她们怎么没有你这么挑,你好好看看自个样。”
六妹死气扔下碗洗衣服去了,衣服还没有洗完祁若追来把六妹一顿暴捶,六妹顿时晕过去了。
六妹第一胎生下来是个女,不到一岁病死了,这为祁若生儿多增了一点希望。第二胎也是女,祁若怨恨六妹生不出儿,羡慕别人一个连一个的生儿,总是渴求下一个一定要是个儿才能了却心愿。第二胎还是女,只让生两胎,他估摸着偷偷的生,第三胎是女,第四胎快要生时被抓去流产了。流产差点要了六妹的命,被抓去打了针,不到一会儿疼得死去活来,生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死胎,死胎是儿,很是健壮。六妹生下死胎就翻白眼了,恍惚中所有的坟墓都在向她招手,思绪随着天上的白云无声飘游,身体轻飘飘的,她梦见流产的儿了,他肉嘟嘟的脸上带着甜酒般清皮的微笑,那张脸越来越远,六妹死劲开口叫喊,尝试着各种办法还是叫不出声,身体好似被什么拖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此时,天上的云闪现般聚拢,挣扎,翻腾,扭抻。这一切不知是开始还是结束,祁若以为还是女也就没有在意六妹的死活,慢吞吞、冷淡淡地审看六妹的满地打滚,木木然静听六妹的呻吟,当看到流产的是儿肠子都悔青了。那种悔无压于心心念念的失而复得却再次失去,恰是疲饿交加的乞丐无意中得到的一块面包和一杯热奶被别人抢去。被褥、床单上全是血凝块,整个房间扑鼻而来的血腥味令人作呕,生孩子对女人来说无异于进地狱,或者说生孩子就是地狱,何况是死胎呢?六妹赤条条横躺在浸满血的被单上,死胎肚脐与一大团胎盘相连,尊严和羞耻是什么呢?也许它们仅仅是某种含义而已,你给乞丐一个红薯,他们就会高兴得手舞足蹈,那是因为他们的要求本来就不多,不知道今天大量不孕不育的人看到那些对生命如此漠视的人做何感想。
祁若冷漠的看着一切,对他来说生不了儿子的女人是不值得同情的,邻居张大妈看六妹已经闭眼,身体瘫软,气息微弱,马上给她喂了几支葡萄糖,找上村里的壮汉抬着六妹往医院走,可能是上天觉得六妹还没有受够折磨,她被抢救过来了。
那些年查得严,祁若害怕被做手术生不了儿不敢在家久呆了,留下六妹娘几个。
祁忘出生之前六妹刚栽完红苕,天黑没多久她就出生了,六妹还没来得及吃饭。生产时六妹身边只有两个年幼的孩子,她自己忍痛生孩子自己剪脐带,剪脐带时第一眼看到仍是女,抱着剪刀的双手足足停了五六分钟。她极想快速剪下去好早早地解脱,可脑中有一万个为什么,她恨自己,她更恨眼前啼哭的婴儿,纵使连着脐带依然感受不到一丝温情,抬头望向窗外天已漆黑。六妹彻夜未眠,那夜对她来说就是一个世纪。
六妹作为一名妇女在村里独自立足非常艰难,用她自己的话说什么事情都要自己一脚一手去做和独自忍受:孩子生病摸黑找医生,供养三个孩子的吃穿,还得忍受村里不少妇女的闲言碎语和无端挑衅。有的村民甚至故意放牛吃她种的庄稼嫩苗,六妹实在气不过找她们理论时招致她们的大打出手,六妹哪里会是她们的对手呢?头被打破脸被抓花还得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嚣张地离开,六妹狠狠地留下了不甘的泪水,那一刻她顾不上其它,使劲地捶打自己的大腿,捶地抱脑。
六妹给她的丈夫写过信,告诉他第三个孩子还是女孩,让他认命,要怪就怪自己的命不好。
看过信祁若心里隐隐作痛:“为什么上天如此待我,我盼了这么久竟是这么个结果。”
五年后祁忘的父亲回来了,祁忘五岁,五岁之前的记忆寥寥无几,五岁之后的一切丁点未忘。祁忘从小沉默寡言且嘴笨,目光呆滞,面黄肌瘦,整天一副憨傻样。祁忘的父亲回来没多久家里的猪死完了,他责骂六妹连个猪都养不好。
六妹回骂:“你没回来我的猪养得好好的,你一回来我的猪就死,你骂我你倒是养个肥猪呀,这么些年你为家里做了什么,你在外面倒是过得舒坦,拍拍屁股就走人,烂摊子全撂给我。”
两口子接着就是一场拉锯战,谁都不认输。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是常事,六妹认为小孩上学,五口人吃穿需要一大笔钱,光在家里挣不到多少钱,让他出去打工赚钱。
祁若往往会暴跳如雷,指着六妹的鼻子破口大骂:“你凭什么让我出去打工,你有什么企图。”
六妹怒不可遏,指着他的鼻子问:“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三个孩子生下来你没有过问一下,更别说帮忙带,钱你不出,力你也不出,只有你是人呀,我忒么就不是人。”
祁忘双手合十祈祷他们不要吵了,心里暗忖:是不是所有的家都像我家一样父母亲经常吵架,人生下来很长时间才可以见到父亲。
“你个悖时砍老壳的我一脚就踢死你,你死在这里干什么。”祁忘被踢回过神来,赶紧跑开。
姐姐们都不在家就只好她挨打,在家她也要挨打,她的父亲总是看不惯她,她也不明白是为什么。从那以后她就竭力避开父亲。
祁若一直与六妹对着干,她说东他偏要向西,六妹目光看得远,算盘打得精细没有出过差错。经他这么一折腾她之前存的钱全花光了,债还越欠越多。祁忘本到上学的年纪却上不了学,不仅如此,她的两个姐姐面临辍学。六妹让她丈夫去借钱。
“你是这个家的当家人,你去借钱,让她们大的两个继续读书,小的先等一等。” 六妹对他说到。
“妈的你要管就管,不管谁都妈的懒管得。” 六妹的丈夫破口大骂。
她怔怔地看着他,难以相信这是从他一个男人嘴里说出来的。
“让她们别读了”,他愤愤地说到
六妹火冒三丈:“你死出去五年,你寄多少钱回家?你耍得轻松安逸,你想过我没有,她们那么小不读书能干什么!”
祁若当然不会去借钱,更不会出去挣钱,借钱还得六妹去。
能力强的人各有各的长处,而无能的人总是相似,窝里横,推卸责任,家里说狠话,外面当缩头乌龟,有时候不禁让人怀疑那是不是个人。
祁忘早到了上学的年纪,家里实在拿不出钱,祁若也没有让她上学的想法。她的任务就是每天放牛、割草和打柴。每天两捆草,四捆柴必须完成,不然不允许回家,回家了也不准吃饭,即使吃饭也会被突然其来的喝斥让还在夹菜的手快速缩回。
“祁忘在放牛呀,又砍那么柴,少背一点,背多了长不高啊!” 白大娘对她说到。
“喔”祁忘答到
每天跟祁忘打交道的是一头大水牛,牛不懂得道理,它全凭自己的爱好肆意妄为,遭殃的是祁忘。五岁那年祁忘第一次放牛,牛在吃草时祁忘路过它旁边被那头大水牛用犄角猛地顶起来然后狠狠地摔在地上,她当时吓得号啕大哭。牛吃饱了就发狂,祁忘拽不住牛绳被拖着跑,她被拖进荆棘林里被迫放开牛绳,然后牛在前面发疯似的狂奔,她在后面一边哭一边追,牛可不会想到祁忘幼小就让着她点,一点都没有。等到她追上牛的时候它已经把别人的庄稼吃了一大片,祁忘不敢过去,那片庄稼地里除了牛还有人。
那个人大声喊:“谁的牛呀,吃庄稼了。”
祁忘躲在一块石头背后,她纠结:“自己到底去不去牵牛,去吧,那个人就认识我了,不去吧,牛会吃得更多,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去,对,不去。”她除了怕祁若、牛,还怕人,无论她是多么多么地想去牵牛,最终都没有迈出一步。
最后那个人把牛赶跑了,顺便还告诉了六妹,祁忘那天很晚了都没有回家,后来她母亲来喊她她才敢回家。祁忘知道晚上会有加餐,果然,回到家就被她父亲打得死去活来,什么时候停的她记不清了。
她母亲还给她加了料:“牛你都放不好,你还能干什么,你告诉我你还能干什么,专门让你去放牛牛还把别人的庄稼吃了一大片,别人叫你你还敢不答应,晚上你就给我饿着。”
祁忘倒是觉得此刻不吃饭是小事,她希望此刻快点过去,明天晚点到来,最好不要到来。
水牛怕热,每到夏天需要天没亮就起床放牛,太阳出来后牛也吃饱了,祁忘再把牛牵到河边喂水洗澡。
“祁忘快点起来去放牛,牛吃饱后把它赶到二里地,我要犁地。” 这是农忙时节祁忘常听祁若说的话。
牛饿肚子去饱肚子回来,祁忘饿肚子去饿肚子回来。有一次把牛牵到地里祁忘实在是饿得走不动了,她强装镇定。
“你回去吧”
听到父亲的回复她就拖着无力的双腿向前缓慢移动,走到父亲看不见的地方她猛地就摊到了,缓一会儿后,双腿还是怎么都不听使唤,只能爬着走,爬一会儿歇一会儿然后再爬然后再歇。
“妈饭在哪里”回家第一句话
“在锅里盖着”
“今天只有大蒜吗?”
“你没有回来其它菜就没给你留”
“喔”
吃饭手不听指挥,祁忘只有靠嘴从碗里吸着吃,吃完饭很久才缓过劲来。
在祁若和六妹眼中祁忘就是个憨包,内向,不爱说话。家里人都不喜欢她,去亲戚家串门让她一个人在家,买新衣服永远没有她的份。姐妹们经常合起伙来整她,羞辱她,把本该她们自己干的活都让祁忘干,祁忘都会照着她们的要求干———不干要被打。一次饭间祁若说了一句话,从此她的心中压上巨石。
“你将来要好好读书,成绩好老师会说你人长得丑丑的成绩还好。”
说完其他人笑得前俯后仰,祁若嘴里的饭都笑喷出来了。祁忘没有吱声,眼泪从眼角牵成线往下奔,嘴角紧闭抽搐,抱着碗的双手抖动厉害,最后她面无表情地把碗里的饭扒进嘴里和泪吞下。
祁忘六岁那年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生了一场大病。
“你要死就早点死,死了我就可以安安逸逸生活。”祁若面无表情地说
六妹把祁忘背到医院时医生不敢接收。
“这个孩子救不活了,我不敢收。”
“医生你行行好吧,好歹试一下。”
“那行吧,我尽力,不敢保证结果。”
祁忘输了三天液后脱离了危险,她比往常更加瘦弱,更加沉默了。
祁若和六妹心里总有一股执念———一家人无论如何都要生个儿,老家一定是不能呆只能去其它地方。于是,祁若和六妹赶着猪牛去到了荒山野林,方圆二十里不见人烟,只见坟墓。随便搭一座茅草屋就是家,晴天可以遮阳雨天却不能挡雨,每到雨天屋里就像发大水一样,种菜需要开荒。他们每天都过得小心翼翼,那个时候不知道怕鬼只晓得怕人,有一次夜深时不知是谁打着灯朝茅草屋的方向走去,六妹和祁若吓蒙神了,等反应过来甩下三个细娃就往山坡上跑,六妹跑得太急鞋子跑丢了,两口子在坟堆里呆了一夜。夜黑得发乌,偶尔风吹得树叶哧哧作响,一片片黑洞洞时而发出冷笑,祁忘晚上有起夜的习惯,两个姐姐睡得死沉,一个人又不敢去,只能憋到天亮。
同一片天空之下,有些人一起淋雨、挨晒,有些人雨天有伞打晴天有阴躲,有些人不用带伞既不会被雨淋也不会被太阳晒。
六妹被洪水的漩涡卷得打圈圈,而长六妹很多的甘添南和向秋荷涨水之前就离岸了,向光离岸不及时,第一个儿未满两岁第二个儿出生被罚三千元。向光第三个细娃快五个月时向贵请人来看,如果是儿就生下来,如果不是就让它胎死腹中,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此人已知是女不过他说了假话。
“姑爷,这是个男娃。”
向贵和向光听说是男娃顿觉再大的代价都值得,生产那天是个女,向贵、向光和吴福商量着把她丢出去。向贵用背篓装着放在大路上,如果幸运被人捡去喂养,反之,要么被饿死、渴死、晒死、冷死,被蚂蚁咬死或者被狼狗当场撕成几截吃掉。
那些年,那些路常常可以看到女婴,血淋淋的女婴,路道旁树上的每一片叶子,每一珠草都填满了罪恶。
不久祁忘的弟弟祁亮出生了,祁若接生,临产时六妹肚子疼得厉害,祁忘在旁陪着。等了没多久六妹就生了,费了老劲才挤出个头,接着肩膀漏出来,慢慢往前推进,到婴儿膝盖处一下就滑出去了,末了被喷了一脸的血。祁若慌忙中瞟了一眼,两眉之间皱成的肉堆顿时舒展开来,“哟”了一声动作瞬时麻利起来,待清洗完毕包裹好祁若缓缓地把他放在臂弯里,脸上笑起来的褶子可以堆成一座山。六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绷紧的脸不知不觉笑开了。
祁亮满三岁时祁若一家搬回了老家。
“这些肉和糖你们不能吃留给弟弟,你们都比他大凡事要让着他,他将来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他才能代表我们这个家。” 父母亲强调到
别人给祁若家送什么好东西从来不会给祁亮先吃,一直都是祁忘三姐妹先吃。
父母的命令三姐妹从未敢违抗,祁忘有时看着祁亮吃糖看得口水滴嗒,为了转移注意力祁忘找到了自己的乐趣:捉蛐蛐、捕蜻蜓、骑牛、狗刨式游泳和唱山歌。有一次由于沉迷于捕蜻蜓忘了按时回家喂猪,她和大姐祁彤遭到了毒打。
“我上午怎么给你们说的,你们没长耳朵呀,今天不准吃饭饿死你们,我睡了你们给我跪着,等你爸回来收拾你们。”
祁忘的母亲睡下后,她和祁彤就跪着听她妈打呼噜,惊恐地等着那顿打,默默祈祷她父亲慢点回来。
“她们怎么跪在这里还没有睡”
“给她们安排的任务没有完成,不好好管管她们就要飞天,你给我用青竹条死劲抽,衣服裤子脱了打,打到她们告饶为止,不给点教训,她们不会长记性。”
任凭祁忘和祁彤怎么求饶都没有用,祁若打断了三根青竹条,祁忘的手顿时就肿成了馒头,身上全是青红相间的淤青;大姐祁彤被打掉一颗板牙,全身乌黑,一个多月淤青才完全消失。
祁忘终于开始上学了,她父亲本来没打算要送她去读书,她母亲坚持她才得以上学。祁忘成绩中上水平,父母亲几乎不过问她的成绩。几年后,祁亮上学了,父母要求她照看好弟弟。祁忘的弟弟贪玩,回家不知道家庭作业,和同学打闹摔伤了胳膊,祁忘跟着倒霉。
“让你在学校照看好弟弟,你让他胳膊摔伤,你连他家庭作业都不知道,我让你照看你是怎么照看的,你在学校管什么事。” 她父母同时怒骂
祁忘哑巴吃黄莲,那一刻她愤怒到极点,整个脑袋突然膨胀得快要炸开,太阳穴的青筋倏地暴起,两眼发红,心脏绞痛,大声大声地喘着粗气,过了很久很久才缓过来。
两个姐姐去远处读书了,父母的怒气总要找个地方发泄,出气筒只能是她。祁忘五年级开始寄宿,父亲给她的生活费还没有祁亮的零用钱多,每天吃不饱晚上饿得睡不着觉,一到晚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同寝室的同学都睡去,自己睁眼到天亮。
初中开始祁忘性情大变,她变得极易愤怒,跟父母对着干,面对父母的拳打脚踢她毫无表情,毫不在乎,甚至还能哈哈大笑。
“你个没有良心的狗东西,父母是天你是地,你竟敢忤逆我们,世上没有不是的父母只有不是的儿女,你要遭报应。”
“如果有报应,你们为什么还活着,我做错了什么事你们何自于如此对我,这么多年我看这个世界都是变形的你们知不知道?同样是你生的你为什么要如此区别对待,我们就该是他的附属品吗?”
“我们一直希望你是一个儿子,没有儿子别人会瞧不起我们,会欺侮我们你知不知道?”
“ 那么想生儿你为什么不多生几个,把罪过放在我头上,这么些年了我欠你们的早还完了,说实话我宁愿小时候被你放在路上被狗咬死。”
“没有办法那是你的命,谁让你不是儿。”这句话击溃了祁忘,在现实面前有几个人不低头呢,她心中的痴心妄想在那一刻坦荡无存,她只要一个答案,哪怕答案是假的。
“但是,有些东西早就注定了,她的心曾装下过大海,后来变成了沙漠,还种满了悲剧。”
祁忘的挣扎无异于沙漠中苦苦求水,她从最初的不敢相信、不接受到愤怒到麻木再到无所谓,谁不期望有个好心情出门呢!奈何阴、雨、晴头顶的天空说了算。
吴福改嫁命运变好了吗?没有,世上有无数个像她那样的人,一辈子战战兢兢,走过最远的距离也不过是从家到土地,再从土地到家里、牛圈、猪圈,到底是要有怎样的意志力才能使她们让出本属于她们自己的口粮呢?如果说那算得上意志力的话——道道枷锁,开始时她们何尝不痛恨种种局限,最终还是变成高高在上的刽子手,全忘了腿上来不及洗净发臭的淤土,难道是不够深刻吗!我想不是的,一定是足够深刻,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契机让他们的身份转换得如此之快,难道是人类善于遗忘吗,那为什么仇恨能记到死,从心理学角度出发,是完全变态的心理。
六妹从小生活在重组家庭中,不受父亲疼爱,不受兄弟姊妹欢迎,甘长寿说她是向贵和吴福的私生子,向贵说她是外人,宽阔的房屋没有一个角落属于她,甚至半个都没有。从小到大她一直被:要孝顺,要听话。孝顺与听话成了她的人生信条,等她为人母她也那样教育她的孩子,方式一模一样,指挥不了别人可以指挥孩子,孩子是自己的,想打想骂自己说了算,一直以来都是别人打她,现在她也要享受她打别人。一边打还要一边说为她好,这跟把她的眼蒙上让她在悬崖绝壁上跑有什么区别?有时候你会惊奇地发现恶可以代代相传,无论是对谁。吃饭时六妹会让祁忘把饭送在她手上,添饭同样如此,她也才三十多岁而已。
祁若家庭状况无需多说,他本人正常不到哪里去,歪瓜裂枣生不出圆滚滚的西瓜,没有被爱滋润过的人只有干渴的过一生,他十分享受命令人的感觉,他要求祁忘及其姐妹们无条件听命,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们大家长的威严不容挑衅,有丁点儿不如他意一顿暴捶。
两个不正常的人组合在一起,你可以想象他们的孩子会怎样,很多孩子其实很可怜,还没来得及晒晒太阳就夭折了,还没来得及长大就变态了,该责怪谁呢,可这一切似乎没有尽头。
“历史的规律就是如此”,这句话有无数人说过,也有无数人听过,然后无数人实践过。
吴福晚年有没有享福呢?没有,腰弯成V型还是没有休息哪怕那么一会儿,瘫痪三年全身疼得直叫唤,免不了被向贵一通骂。睡着拉睡着吃,说不出话吞不进饭,人都有老的一天,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老了都是那个样子。
祁忘已经不可能正常,她看到的是六妹和祁若打包、长途运输、贴上标签,胡乱扔给她的世界,她很想挪动脚步自己看世界,可父母不曾给过她勇气,勇气有时就是阶梯。
祁忘看到的一切都是变形的,她不能接受自己也接纳不了他人,对她来说倒立看世间过于吃力,她盼望着直立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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