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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为谁伤 2023-07-09 18:01:04 网友上传

故事:秘毒

我叫赵美,彭忆是我的死党。当年我们一起从故乡出来到这陌生的城市打工,一起经历过找不到工作衣食无继的窘境,一起分吃过最后一袋泡面,甚至在一张床上相安无事的睡过觉。

我是女人,他是男人,我们坚贞纯洁的友谊基础是,他嫌我太男人,我嫌他太女人,我们互相看不起对方,但又因为青梅竹马经历过那么多和性格上的类似性,我们能够惺惺相惜,助对方如同助自己。

如今他就站在我面前,苦着脸求我帮忙。

“哎呦,哪想到吃个烧烤引来这些麻烦……”他皱着八字眉,牢骚不已。

昨天晚上,他和朋友尚雄决定去离单位不远的开发区公园湖边来一次冬夜烧烤,他们兴致勃勃买了肉,备齐了简易烧烤工具,用自行车拖到湖边,在袭人的寒气里布置好,刚点了火就开始下雨。总之,结局是一口烧烤没吃着,还全身湿透,狼狈不堪。

“最倒霉的是还碰上了同事,你一个大办公室主任大冷天到河边跑什么步啊?那么胖了还想参加马拉松,这不是多余吗?”

彭忆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刘老头就住在开发区公园边上的楼房里。所谓开发区公园就是挂了个公园的名号,其实是一大片林地和一个湖,连个围墙都没有。夏天周围的住户早晚散步都愿意去那里,冬天人就少多了,反正彭忆呆在那里的四十分钟里就见过一个人,还是个熟人。

刘老头性格开朗,远远看到彭忆,热情地打招呼:“小彭,跟女朋友约会呢?好好!年轻人真甜蜜啊!”

彭忆只得满脸堆笑,喊回了句“祝主任健康”之类的。

“他没看清尚雄是男是女?”我问。

“谁也看不清,天黑,我们在路灯阴影里,尚雄还穿着戴帽衫。要不是我发神经,嚎了几句歌,他也不知道是我。艾玛,我的嗓音太有标志性了。”

“那他怎么知道你在约会?”

“要不说倒霉吗,他耳朵先听到我的歌,眼睛扫到我的时候……”

他卡住了,脸都憋红了。让这么厚脸皮的人红脸,可真难得。

“赵美!你得帮我!”他的急切样子简直让我觉得他想扑通跪倒在我面前。

我忍不住吼道:“到底什么事你倒是说呀!”

“这是我的秘密,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如果被人知道,我……真是……会羞愧自杀……”

“什么秘密?”我有点惊讶,他的八卦举世皆知,这种人居然有秘密。

“我……”他捂着脸说,“哎呦,你得答应我保密!”

“爱说不说!”一看到他的娘娘腔,我就想揍他一顿。

“还是告诉你吧,我是……同志。”

“同……你是同性恋?”我哈哈大笑。太好了,他是同性恋所以不爱我,不是我的魅力有问题。这让我感到释然。“好几个国家同性恋婚姻都合法了,有什么可羞愧的?”

“不行不行,我父母如果知道会打死我,我同事知道……我领导知道……”

“我知道没关系,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啰啰嗦嗦详述了经过,简明扼要的说,尚雄是彭忆的同性恋人,那晚办公室主任刘老头经过的时候,两人正在接吻。差不多同一个时间段,不远处的湖里有人溺水身亡。

第二天,死者尸体被发现,警察查案,刘老头主动告诉警察他跑步时的情况,包括看到小彭和女朋友在约会。然后,彭忆接到警察电话,要求他带着女朋友到派出所接受调查。于是他想到让我假冒昨天的“女朋友”,一起去派出所走一趟。

“就是走一趟,不涉及做伪证的事,我和尚雄真的什么都没看到。距离是不远,可有好多树挡着视线呢,湖边又有大石块,又是晚上,我们还忙得很……”

“没听到呼救什么的吗?”

彭忆努力想了想。“没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声音。刘老头喊我还吓我一跳呢。”

“我得先见见尚雄。”

“来不及呀,警察的事不能耽误,人家让我马上去……要不你俩通个电话算了。”

尚雄在电话里说的跟彭忆一样,挂了电话我还在犹豫。

我在一家报社做记者,虽说能亲历新闻事件是个好事,我也相信彭忆不会对我说假话,可伪装什么的始终不太道德。

“如果被人知道我是同志,我的人生就完了,我会被当成变态,生不如死……”

别人无法理解彭忆的纠结,我多少还是能理解的。在我们一起长大的那个封闭落后的村子里,彭忆的叔叔就是一个同性恋。彭忆四五岁的时候,他叔叔因为公开了同情,被乡人唾弃。某次冲突中他叔叔和同性恋人遭到村民一顿暴打,两人不堪其辱,上吊自杀。彭忆目睹过暴打和自杀场面,这种童年阴影对他的影响很大。他无数次对我说过,如果他叔叔不对人提起自己的真实状态,如果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那也许现在还活得很好。

往事悲催。我决定扮成他女朋友,陪他一起去见警察。

当天晚饭我和那一对去饭店里吃烧烤,其实是上周订好的,庆祝我成为报社新闻版记者。我们晚报的新闻部是重中之重,我在读书版做编辑很久,好不容易才争取来这个资格。

跟有点肉的彭忆比起来,尚雄虽然个子不算高,可充满了阳刚之气,他浓眉大眼,头发像鲁迅般直立丛生。他话不多,大多数时间笑着听我们俩聊。

“昨天湖里死的那人太可惜了,才23岁,叫季清清,大学毕业一年,长得如花似玉。”以报社记者的身份,我已经知道了死者大概情况。

“到底是自杀还是被害?”

“是谋杀。”

“你怎么知道?”

“从派出所出来,我就去了她住的小区,听小区里人说,她父母去看过遗体,后脑有重伤。估计他们也难过,我没去打扰。”

“她住在哪里?”

“星河小区。”

“和刘主任住一个小区呢。”

“说起来刘主任跑步的时间,和季清清落水时间差不太多呢……”

“怎么知道她的落水时间呢?”

“她戴着一款时尚手表,进水就停了。”

“刘老头虽说年纪大,还挺有劲的,上次公司掰弯比赛,他得了第一名。有没有可能见色起意……”

“过了。”尚雄说,“这么明显的联系,警察估计都调查过了,还是别那么说自己同事了。”

我瞥了傻笑的彭忆一眼,没想到一向不靠谱的他找到了一个如此稳重的恋人。

“那你说,还有什么警察不知道的?”

尚雄犹豫了一下,说:“我刚才想起,在我们推自行车走进林子时,有辆凯迪拉克停在林边。谁会大晚上停车在哪里,应该是想进林中的人吧。”

我想了想,拿出本子画了一幅图。开发区公园是长2公里,宽0.5公里的长方形林地,湖位于林地内,靠近东北方位。整个林地的北边都被高墙隔断,高墙另一边是一大片拆迁完的荒地。林地东西两侧是居民小区,彭忆所在的公司和星河小区都在东侧,彭忆住在西侧的小区。南边林外则是开发区荒凉的大马路,附近没有居民和工厂。

尚雄在纸上的林边勾出车停的位置。

“你还记得车号吗?”

“那个没注意,不过那车像是今年的最新款。我在杂志上看过新款广告。”

彭忆茫然地说:“是吗?我完全没看到。”

“你走在前面,我也是回头才发现的。只看了一眼,想来也未必要进树林,可能司机尿急,临时停车解决。”

“尚雄对车很有研究。”彭忆说,“他在汽车修理厂干七八年了。”

尚雄道:“凯迪拉克最新款国内也没多少吧?咱们市我只知道苏舒有一辆。”

“那个企业家苏舒吗?苏永鹤的女儿?”

“对,就是她。”

苏舒在本市大名鼎鼎,她的父亲是老一代的著名民营企业家苏永鹤,两年前,苏舒接过了父亲的企业,挂牌上市,享誉一时,我们报纸曾称她为商界天才。她是个时尚、爱出风头的女人。

“如果她是凶手,那新闻就有得写了。”我说。

彭忆摇头,“没理由呀,她为什么要杀季青青这个平民家的孩子?”

“也许跟你俩一样,她们是拉拉,因情生恨……”

“怎么会跟我俩一样,”彭忆嚷嚷,“我们才不会生恨……”

“我是说跟你俩一样是同志……”

“好了别说了,”尚雄说,“先不说那车很可能跟案件无关,只说我扫了一眼感觉它像凯迪拉克最新款,感觉的东西是靠不住的,反正对警察我是不会说这个的,如果弄错了,岂不是让人家白费功夫。”

“这样吧,到底是不是有关系,我来试一试。”

做记者的一大好处是,想要哪个名人的电话没有要不到的,毕竟名人和传媒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很快,我问新闻版的同事老何要到了苏舒秘书的电话。

我自报家门,说我听说昨天夜里有人看到苏总去了开发区公园,不知苏总有没有目睹谋杀案。秘书回答说,苏总很忙,不会去公园,应该是那人看错了。

挂了电话,我耸耸肩,“好了,我们不要做福尔摩斯了,好好吃饭吧。”

一盘烤肉还没吃完,苏舒秘书的电话又来了,“请问是谁看到苏总出现在公园里?”

我说,“我采访的时候遇到的一个路人说的。”

“你们报社不会把这些模糊信息上报吧?”

我想了一下,说,“可能会写,毕竟有新闻效应。不过我会把苏总的说法也一起写上。”

秘书没再说什么,收了线。

“咦,”我说,“有点怪啊,难道苏舒真是同志?”

彭忆道:“以前看过她的采访,记者问她的感情生活,她说她是独身主义者,这辈子也不会结婚,她很有可能是同志……”

尚雄叹气,“你们真是太八卦了,我没觉得这电话有什么不对,作为名人应该珍惜自己的羽毛,当然不想让人乱写。”

没过5分钟,报社总编给我打来了电话,声音严肃。

“小赵,开发区公园的谋杀案你没报选题,怎么能私自采访呢?”

“哦,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怎么,苏舒给您打电话了?”

“你做事能考虑一下后果吗?她是我们的广告老客户,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用路人的话打扰她?”

“只是想查证一下。”

“你一向自由散漫,是该反思一下了。不要再做新闻了,明天开始你去广告版一个月。”

电话挂了,我无名火起,那两位同情地看着我。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我也不是吃素的。

“这事我要调查到底!让他知道一个真正的新闻记者是不畏权贵的!”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星河小区,这是个混杂的小区,一半十年老职工楼,一半新起的高层商品房。季青青家在职工楼底楼。

如今的网络时代很难藏住秘密,昨晚我从本市的八卦网看到讨论季青青遇害的帖子,有人放了她的微博链接,从微博好友悼念中看到她就读的中学和大学,也了解她的性格和轶事。看起来她性格内向,人际交往不多,朋友也不算多。

一个意外的发现是,季青青朋友的微博同时还在悼念另外一个叫任爱的女孩。在季青青去世前三天,任爱自杀身亡。那一天,季青青的微博只写几个字:“晴天霹雳。”那是季青青最后一条微博。隔了一天,她在这条微博下面留言处加了一句:“谁能告诉我,能害死人的秘密是什么?”

翻开季青青的微博相册,有很多她和好友任爱的照片,张张青春靓丽。很明显,两人是最好的朋友。

半年前,她们大学毕业不久,任爱就结婚了,照片显示婚礼的规模很大,季青青是伴娘。新郎叫苏品,看上去很成熟。在某张婚礼的照片里,我看到了远处苏舒的侧影。

苏品?任爱嫁给了苏永鹤的儿子,苏舒的哥哥?那个处事非常低调,从不在新闻露面,据说有自闭倾向,天天宅在家里画画的黄金王老五?

我决定上门悼念季青青。

我穿着一身黑衣,拿着花束敲了门,说是季青青的中学同学。客厅里摆着黑框的照片,照片上的季青青笑颜如花。季青青的妈妈和小姨哭红了眼睛,还有一男一女是青青的大学同学,来帮忙处理琐事。

季青青的父亲身体不好,闻听噩耗无法承受,住院治疗了。

我对着照片深深鞠躬,心里惋惜这年轻的生命。转身对屋里的人道歉,说自己多年在外地,一直失联,刚刚才知道消息,怎么也没想到善良的青青竟会遭人毒手。

他们端了茶,请我坐一会儿。

我询问案件有无进展,青青阿姨说,警方只说正在查办,没有新消息。

我问青青母亲,“青青出去前没有对您说什么吗?”

她摇头,“这孩子有什么话跟朋友说,不跟父母说。你知道任爱吗?”

我点点头,“她的去世也很意外。”

青青母亲说:“小爱走了以后,青青就没怎么说过话。她有时候发呆,自言自语,说什么他们可能做出那种违背伦理的事吗?她不相信小爱是自杀,老是为这事纠结。”

我脱口而出:“我也不信。”

屋里人都抬头看着我。

我说:“她刚结婚半年,嫁的又是富豪人家,有什么理由自杀呢?”

青青的女同学看来和任爱也很熟,说:“任爱的婚姻不幸福,吵得很厉害。”

“为什么不离婚呢?”

“说要离婚,还没离呢,就赌气喝蟑螂药了。”

“蟑螂药?”

“听说是在小区门口的小超市买的,是店主自己配的,比一般药毒性大。”

“唉,那孩子可怜,青青也可怜……”青青母亲忍不住流泪。

看着她苍老的面孔,我想安慰,又觉得说什么都是苍白的。也许帮助抓到凶手,能稍微释放亲人的悲愤吧?

我试着推理,也许是这样:任爱和季青青本来是一对不能见光的恋人,任爱迫于社会压力嫁给了苏品,但因她心有所爱,不能投入婚姻生活。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们的婚姻不幸福。那么,任爱真的是自杀吗?她的死和季青青的被害有什么关系?

我去了盛世天阶小区。季青青的微博照片中有她和任爱在这个小区的合影。我不知道任爱家具体在哪座楼,只管走到小区门口,隔了一条马路,果然有家小超市,墙壁上贴着的“特效蟑螂药”的纸已经被撕得七零八落。

我走进去问:“有蟑螂药卖吗?”

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从货架后走出来,说:“我们不卖那药了。”

“为什么?我听人说你家的药最灵了。”

“我们是祖传秘方,当然灵,可是……反正不卖了。”

我拿出一百块钱放在柜台上,“我出高价,你有货就卖给我一袋,我被蟑螂闹得不行了。”

胖女人张望了一下门口,低声对我说:“那你可不敢对人说在我这里买过了。”

“当然,我对人说这个干嘛。”

她走进里屋,过了一会儿拿着一个塑料袋走出来,里面有三小袋药。

“把它匀着洒在屋子里,它没有一般蟑螂药的刺激性味道,蟑螂沾上就倒,有个一两天,多少虫也能药光。”

我看她收了钱,问:“为什么不卖了?”

“嗐,还不是前几天有人买了它自杀,工商找上门罚款,说自己配的没有国家许可不准卖。”

“你是说苏永鹤儿媳妇的事?我听说过。”

胖女人叫冤:“我哪儿知道她要买了自杀呀?她笑嘻嘻地过来,说这半月家里闹蟑螂,商店买了十几种蟑螂药了都不管用,她老公说这里的药最好。要是她哭着过来,我也不会卖给她呀。”

“她把药倒嘴里吃了?”

“我这药是透明小颗粒,放水里就化,听说她放到感冒冲剂里吃了。”

盛世天阶小区的门卫很严,需要刷卡进入。正好有一家人进大门,我混着也就进去了。在小区里转了一圈,从层次分明、不同的季节有不同花树美景的绿化上,就可知这里的物业费有多高了。别说楼内,就是广场上的雕塑都擦得一尘不染,这种小区怎么可能盛产蟑螂?

除了任爱蓄意编谎话,还有没有其他可能性?

我用手机上网,查本市哪里有卖活蟑螂,宠物市场还真有。居然把蟑螂做宠物?我不敢相信,又查才知,有偏方要用活蟑螂做药。

那家店主是个黑脸大汉,我把季青青微博婚礼上苏品的照片放到最大,整个手机屏幕只显露他的脸,举着给黑脸大汉看。

“这是我表哥,他说在你家买过蟑螂,是真的吗?”

“咋了?”

“我想买蟑螂,不知他说的是不是这家。”

“没错,买蟑螂本市我独一家。”

我在门口犹疑着不肯进去。

大汉絮絮叨叨地说:“你哥来过,这月来了五六次,戴墨镜的是不?就是他。每次花大价钱买几只,说回去给孩子上生物课做解剖用。这都好几天没来了,是不又要做实验了?”

我走进店里,店不小,花鸟鱼虫都有,吱吱喳喳闹得很。

店主拿起一个细铁丝网的兜子,里面密密麻麻的蟑螂四处乱爬。他打开一个小口取了一只大蟑螂给我看,“这翅膀多亮,瞧这肚子……”

我说:“帮我抓几条金鱼吧。”

我把鱼倒进彭忆家的鱼缸里,对刚下班回家的彭忆讲述着今天的经历。

“根据这些可以推理,任爱和苏品感情不好,苏品预谋杀死妻子。他知道那家超市的蟑螂药是良好的杀人工具后,就设计买了蟑螂,偷偷放在任爱眼前,每次都放一两只,任爱买的一般蟑螂药自然没有用,苏品怂恿妻子去超市买那种剧毒药,偷偷投放在妻子的感冒药里,药量足以让人快速死亡。然后他找借口出门,两小时后才回家,妻子早就死翘翘了。因为他不在场,药又是妻子自己买的,警察判断为自杀。”

“季青青又是怎么回事?”

“季青青可能发现好友的死亡真相了,苏舒为了保护哥哥,和季青青约在湖边谈判,然后杀死了她,推到湖中。”

彭忆搔搔脑袋,“你说的这些好像有道理,可也没证据证明呀。”

是啊,没有直接证据警察是不会介入的。我仰面躺在沙发上叹息。

彭忆接到尚雄微信,说今晚加班修车,不回来了。彭忆举着手机对着鱼缸录像,发微信给尚雄,介绍他认识家里新成员。

我受不了彭忆这么腻歪,他说我不懂。

“我们的关系是非主流的,感觉上更有危机感。”

我一拍大腿坐起来,“谁也没有杀人犯的危机感强,干脆就诈她一诈!”

“怎么诈?”

“告诉苏舒,我们有她在开发区公园的杀人录像,让她来谈条件,她如果肯来,就现场引出她的话来,把录音当做资料。”

“这……咱们不会犯了诬陷罪……罪吧?”

“放心,她如果没有杀人,理都不会理我们,如果她来了,那十之八九确定有罪了,她心虚,逼问之下不漏马脚才怪。”

我用自己的手机给苏舒的秘书打电话,说我找到了那个看到苏舒在公园里的路人,他说他知道一个秘密,让苏舒给我回电话。

彭忆对于他要扮演路人很不安,我引导他想象如果死去的两个女孩是他妹妹,他会怎么做?

苏舒很快回了我的电话,她的嗓音透着警觉。“赵记者,我不太明白你和我秘书说的话。”

“哦,我也不是很清楚具体情况。有一位男士说他见你到过开放区湖边,知道你的秘密,有录像为证。如果你愿意见见他,我可以帮你介绍。”

电话里有三秒钟的安静,苏舒说,“好吧,你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一直很喜欢了解让我感到奇怪的人,不过现在我还在开会,晚上九点半我才能回家,那就在我家里见吧,我告诉你们地址。”

“我想还是不要去你家吧。”我说,“我们找家咖啡馆茶馆……”

“那不太方便吧,我不会去公共场所,你知道有不少人认识我,我希望我们能不受打扰。要不这样吧,我们选一个人少的地方。”

“开发区公园吗?”

“可以,开发区公园南边的大马路,9点半,不见不散。”

我给新闻版的老何打电话,告诉他有个有关苏舒的新闻,请他来做一下偷拍。

老何一口回绝,“你也不要参与这种事了,小赵,聪明人不趟浑水。”

我向彭忆转达了老何的话。

彭忆说:“可我们一直是很笨的人。”

我问:“你想清楚了?”

“我没法真当那两个女孩是我妹妹,毕竟没见过她们。我想的是,要不是为了帮我保守秘密,你本来不用卷进这件事。现在既然你决定搞清真相,我就陪你到底,起码我练过跆拳道,可以保证你安全。”

我笑着给他一拳,这小子还会煽情了。

9点半的开发区大马路很安静,风穿过还没有落完叶子的树林,发出了啸声。

彭忆想点一只烟,总也点不着,他吧嗒吧嗒玩着那个金属菱形小打火机。我裹紧了大衣,看着远处开来了一辆白色的面包车。

我摇摇头,不会是苏舒。

彭忆闲来无聊,掏出手机对着越来越近的面包车拍了张照片。

面包车在我们面前戛然而止,车门拉开,跳出五六位彪形大汉,直接冲到我们面前。

他们的速度非常快,看来都是练家子,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们捆成一团扔进车里,彭忆的跆拳道也完全没派上用场,同样被捆得像待宰的猪。

我们的嘴巴都被胶带封住了,我的位置看不到彭忆。车疾驰而去,那些人一路沉默。

我心说不好,只想到杀人嫌疑犯会恐惧罪证被公开,不敢声张,忽略了她会鱼死网破,杀人灭口。我真是太笨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们被罩上黑色的面罩,推下车,踉踉跄跄前行,重新被捆在一个物体上,等到面罩被揭下,才发现身处一个废弃厂房里,我和彭忆被分别捆在两个柱子上,相对而立,那些大汉离开,背后响起了大门被关闭的刺耳吱嘎声。

咔咔咔的高跟鞋声走到了我们面前,是苏舒。她像媒体照片上一样,涂着红唇,也许因为灯光的关系,她的脸暗黄阴森,手里拿着一个高压电棍。

“哈喽,我们终于见面了,赵记者。这位应该是你的男朋友彭忆吧,听说前天晚上你们俩在公园湖边吃烧烤了?怎么一转身男朋友就变成路人了?撒谎可不好呦!”

她翻着我带的小包,看着录音笔笑了笑。又毫不客气搜了我的身,拿出了手机。接着搜彭忆的身,彭忆发出了愤怒的吼声,但是因为嘴巴被封住,那变成了一串含混的音符。

苏舒撕下了我们俩的封口胶带。

“现在可以说说你们知道的事情了。”她柔媚地说,“如果说得我高兴了,说不定你们可以活下去。”

“你想听什么?”我问。

“录像,有关于我的秘密录像放在哪里了?”她扬起两只手机,“在这里吗?”

彭忆说:“没有,那个我没有带在身上,交给朋友保管了。”

“那得想个办法了,怎么样才能把东西从你朋友那里取回来呢?”

“只要你放了我们,给我钱,我就给你东西,公平交易。”

“啊哈,听起来是不错。那么,说说你们是怎么拿到录像的?”

我和彭忆对视了一眼,我说,“昨天不止我们俩在公园,还有一位朋友,他是位摄影爱好者,他在树上拍湖面夜影,结果拍到了你。我们不想惊动警察,报警对我们没有好处,对你更是。我觉得你应该感谢我们,否则你现在会呆在监狱里。大家私下解决比较好。”

“昨天你们拍到我杀那个女孩吗?你说的录像指这个?”

我隐约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头,彭忆回答,“对,这录像在我朋友手里。”

苏舒哈哈大笑,她的嘴可真大。

“赵记者,我听说你外号叫女汉子,你可真敢骗人。你是不是想凭空诈出我点什么来写新闻?好大的胆子!”

突然从侧面传来另外一个声音,“这么说你们所谓的录像根本子虚乌有?”

一个男人悄无声息地走过来,淡眉毛,高颧骨,尖下巴,正是苏品。他刚才可能一直站在后面或者侧面。

兄妹俩站在一起,外形差异很大,却有一种奇异的契合感。

苏舒说:“他们什么都没有,是两个废材。”苏舒用手中的电棍杵着我的肩膀,那强大的电流让我感到濒死的痛楚,如果不是绑得结实,早摔倒在地。她也对彭忆来了一下,彭忆的叫声打破了他歌唱的高音记录。

苏品问:“怎么处理?”

“勒死,掩埋,谁也找不到,不要见血,永绝后患。”

苏品点头,拿着一根绳子冲着彭忆走过去,他站在柱子后面,绳子一甩已经套上了彭忆的脖子。

我大叫:“我们有录像,有关你们秘密的录像。”

苏品的动作停下来。

“你们大概不知道,我和季青青是中学同学吧?任爱出事后,她曾经见过我。”

苏品和苏舒都看着我,我的大脑飞快运转着,他们想要的录像不是有关公园杀人的,也许苏舒没有参与公园杀人,但这录像应该与在公园被害的季青青有关,与季青青说的那个“能害死人的秘密有关”。是不是季青青最后知道了这个秘密,因此导致了她的死亡?到底是什么秘密录像?难道是任爱的死亡真相被录下来了?不,即使被录下来,季青青也很难拿到。这个录像会不会也是任爱被害的原因?他们兄妹会有什么秘密让他们宁可杀人也不敢泄露?难道他们从前杀过人还是……

“我从季青青那里拿到了录像。”

我看到苏舒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如果在正常的灯光下,她大概变得赤红,这样的灯光映得她仿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面目狰狞,苏品的手猛然加劲,吼道:“你不说在哪里我就勒死他!”

“你敢勒死他!我们死了那录像就会传得天下人皆知,大家唯有合作才能防止泄密!”

苏舒叫着:“哥,哥,你先放开他。”又转身对我说,“我同意合作,我们也可以谈谈不泄密的交换条件。”

“想要合作就不要绑着我们。”

苏舒在犹疑,苏品还没有放松,“不要再被骗,他们不可能有。”

“你认为我们毫无准备就来要挟你们吗?我们像那么笨的人吗?”我说,“我们在邮箱里设了定时群发一百个媒体,如果今晚谈判没谈拢,或者我们死了,明天全天下就知道你们的丑闻了。你们先放了我们,谈好条件后我会解除群发。”

苏品对苏舒说:“手机上网,如果她5分钟内不能让你看到那个群发的文件,如果有那个文件她不解除群发,那这小子就死定了!”

苏舒打开了自己的手机,“五分钟,现在计时。”

彭忆对我叫道,“别给他们,坚持住!杀了我们他们的声誉也完蛋,让大家同归于尽吧。”

我听到彭忆被勒得喉咙发出了非人的声音,我不敢睁眼,怕看到他吐舌头翻白眼的惨样心里会崩溃。这样的对峙一分一秒都如一年,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绳子扔在地上的声音,彭忆大口喘息着。

苏品走到我面前说:“姑娘你敬你是条汉子,我们就公平地谈一谈。你想要什么交换条件?”

我看了彭忆一眼,“我们要五万现金。拿来现金,松绑,我解除群发。”

“好,成交!我去拿现金,小舒你看好他们。”

苏舒点点头,甩着手里的高压电棍。背后的门发出了难听的吱嘎声,苏品出去了。

我说,“那我们也别闲着了,你可以按照我的口述先打开邮箱的网站地址。”

我说了一个生僻的邮箱,那个网站打开很慢,苏舒紧盯手机等待着。

就在那一刻,挣脱了绳子的彭忆冲向苏舒,力道之大将她撞到在地,顺便捡起电棍给了她一下,让她蜷在地上暂时无法动弹。

彭忆用手里藏着的打火机烧断了我的绑绳。在被擒住的时候,他条件反射地握紧了这个小打火机。被捆住之后,就一直用打火机的金属菱形锐角磨绳子。我注意到这一点,因此努力谈话,将兄妹俩的注意力吸引开。我们成功了。

那一夜以喜剧结尾。

回来的苏品并未劳我们动手,自有前来的警察对付他。

原来具有危机感的彭忆早和尚雄约定了紧急信号,当面包车那群人冲过来时,他对尚雄的微信发出了数码“1”。尚雄收到信号,又看到“1”前面发的面包车照片并无牌照,心里不安,查了手机定位,发现位于开放区最边缘,手机又打不通,便报了警。

他跟警察一起赶到,认出了废弃厂房外面停着苏舒的凯迪拉克,锁定了具体方位。

兄妹俩因为非法拘禁罪被抓,审出了两起杀人案。

苏氏兄妹从小相爱,但因这爱违背人伦不敢公开,成为他们内心的秘密。多年痛苦后,他们也想解脱,哥哥苏品开始追求任爱,并闪婚。本来脆弱的情感基础,加上妹妹嫉妒中的蓄意破坏,让这段婚姻很快到了崩溃边缘。在谈离婚的时候,任爱无意中发现电脑中多年前的文件有一段视频,是苏氏兄妹的录像。她虽然一直看不惯兄妹非比寻常的亲密关系,但也没想到他们竟有如此不伦之事,在争吵的愤怒中泄露出来,并说要广而告之。

这最终让兄妹俩起了杀心。苏舒出主意,说小超市的蟑螂药剧毒,她听人用来杀大动物,喝下即死。苏品便诱任爱买蟑螂药,并趁她感冒投毒,成功杀死任爱,造成自杀假象。

因任爱死前与季青青聊过,兄妹俩担心录像外泄,在任爱葬礼上,苏舒曾试探季青青。任爱确实对季青青说过类似“如果我死了,是被秘密害死的”的这类话,也似乎说过兄妹,但有没有传过视频已经无考。因为好友去世感到悲愤的季青青对苏舒发过脾气,谴责过他们兄妹的行为不合伦理,让苏氏兄妹更为不安,决定要除掉季青青。

苏品借口要把任爱的一些遗物给季青青,约在开发区公园见面,苏舒开车送他到林边,苏品自己穿过树林走到湖边,确定四周无人杀死了季青青。刘老头跑步经过的时候,苏品躲在湖边石头后面。

人有了不能见光的秘密就会疑神疑鬼,就像是秘密分泌出了毒素,总怕别人会知道,怕大家知道了自己将无法立足。于是在听到我的电话说知道秘密,并有录像的时候,为了阻止录像继续外泄,已经杀了两个人的苏氏兄妹决定斩草除根,继续杀下去。没料这一次他们自投罗网。

过了两个月,我的好友彭忆和尚雄勇敢地宣布出柜。

彭忆说,在他经历过被勒住脖子,命悬一线的时刻后,他有好几天在梦中重温那种感觉,上吊身亡的叔叔的感觉,梦到叔叔跟他说:要勇敢地活下去,不要让别人的眼光决定自己前途。

这最终促使他把秘密公之于众。结果比预想的好得多,大部分同事和领导都接纳了这件事,并恭喜他有了爱。父母虽然一时难以接受,但也表示孩子幸福比面子更重要。

他们肯公开出柜,最高兴的还是我。一直被误解成彭忆女朋友的我终于获得解放,最近居然有单身男人对我发出了约会邀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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