囤是什么意思
农村的朋友还记得那时候家里的“囤”吗?给你讲讲囤的故事。
作者,刘丙学,笔名双喜,青州市人。酷爱文学,擅长长篇小说创作。青州市作协会员。青州市小说协会理事。青州市网络协会主任。潍坊市作协会员。《江山文学》签约作家,短篇编辑。著有多部长篇小说并在文学网站发表。手机,18363666690
一
囤,能存粮食,还能藏爷爷。
奶奶说:“鬼子进村了,黑老鼠,快藏起来吧!”
爷爷却回道:“鬼子进村,我藏啥?”
奶奶急着说:“你干的啥事你自己知道,万一走漏风声,有人通风报信呢?”
“我干的事儿除了你,没人知道!”
“那可说不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西邻那爷俩跟鬼子走得那么近,万一他们向鬼子说了坏话呢!”
爷爷奶奶正说着话,院门咚咚咚得响。奶奶急了,拍爷爷一巴掌,声音带着哀求:“黑老鼠,你就听我话,快藏起来吧!”
爷爷这才站起身子,出了屋门向着院子西侧的粮囤跑去,跑到近前,拉开囤门,一个小跳蹦进去,动作干净利落。囤门一尺见方,离地四尺多高,他身不蹭门手不搭框,身手矫健,像只偷粮食的老鼠。不是像……就是!
爷爷刚蹦进粮囤,院门就被跺开了,两个抱着长枪的鬼子闯进来,径直向着粮囤跑过去。
看来,他们是冲着粮食来的。
奶奶担心爷爷,心里犯嘀咕,这个冤家啊!怎么单单藏到那里去呢?就这猪脑壳,还干革命?
鬼子搬完最后一袋粮食,翘着屁股趴在囤门口往里打量,长枪这儿戳戳,那儿攮欜。奶奶的心提到嗓子眼,急得了不得,这会儿黑老鼠算是玩完啦!
鬼子终究是没搜到什么,推着粮车走了。奶奶长吁一口气,咋没发现那个冤家?不可能啊!囤,就那么点儿地方,根本藏不住人啊!奶奶也翘着屁股趴在囤门上往里瞅,没发现爷爷的身影。邪了门了!人哪儿去啦?奶奶就轻轻地喊:“老鼠,老鼠……”囤底窸窸窣窣有动静,随后掀起一块土坯,探出一个脑袋。正是爷爷,灰头土脸的。
奶奶惊呼:“你这只黑耗子,啥时候在那里打了个洞?”
爷爷呸口唾沫,朝着奶奶笑笑:“老鼠打洞,还不是个简单事儿!”
奶奶瞅着空荡荡的囤底却哭了。抬起胳膊,用红棉袄的袖口抹眼泪:“粮食都没了,这个冬天可咋过啊……”
爷爷忙劝她:“莫哭莫哭,还有,还有……”弯腰从洞里提溜出一个布袋,既而又提出一袋,再提出一袋。提出第三袋的时候,奶奶终于破涕为笑了,伸手在爷爷高翘的屁股上拍一巴掌,矫情地说:“你这只黑老鼠,就是有心眼儿!”
那时候,爷爷在胡林谷游击队做着司务长。做了三年的司务长,从来没让战士们饿过肚子。爷爷长得黑,又像老鼠一样刁钻狡猾,因此,他还有一个雅号:黑老鼠。说是老鼠,其实爷爷并不老,不过才二十五岁,前些日子刚刚和奶奶成了亲。
炕台上点着一盏煤油灯,火头儿跳着摆着,光亮忽明忽暗,屋里闪闪烁烁。炕头上有一床鼓鼓囊囊的大红被子,被子里面躺着紧紧抱在一起的爷爷和奶奶。爷爷臂弯里搂着奶奶,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
“老鼠,今天可吓死我了,我以为鬼子把你戳死了恁!”奶奶说。
“真没想到他们会来抢粮食,若是早进囤就好了,可以多藏一些粮食,唉……”爷爷叹口气,久久不语。
奶奶察觉出爷爷的心事,侧过身子,面朝他轻声问:“你咋啦?”
爷爷语气沉重:“这些麦子本来是给队伍准备的,鬼子来得突然,如今粮食被洗劫一空,可咋办?”
奶奶不再言语,她等着爷爷接下来要说的话。爷爷果然说了:“咱们勒紧裤腰带,也不能饿着战士们,一会儿我就把粮食给队伍送过去。”
“你都送过去,咱们吃啥?”奶奶问了句,声音很低。
“你放心,我留一袋给你娘俩吃!饿不着你们的。”爷爷抚摸着奶奶的肚皮。爷爷也刚刚知道,奶奶已经怀孕了。
爷爷送完粮食回到家,坐在炕沿上愁眉不展,奶奶问他怎么了?爷爷说:“那么多战士,就两袋粮食,也只能解燃眉之急,总归不是长久之计……”爷爷说这句话的时候,眉头紧锁,叹了口气。
二
那个年代,益北乡农家院落里家家户户都有一个粮囤,造型大同小异,土坯垒砌的圆形囤体,里外都用麦糠泥糊得油光铮亮。麦秸拵成的尖尖囤顶,其上扣一个没底儿的生铁盆,盆子底下再压一块红布。
囤顶罩着红布头,吃饭穿衣不用愁,囤顶没了三尺红,吃糠咽菜要受穷。这是当时益北乡广为流传的一句谚语。那时候,家家户户的囤顶都“罩红”。囤顶罩红有讲究,预示着仓囤有货,锅里有馍,日子红火。
爷爷家的囤顶也罩红,那是前不久奶奶成亲的时候,从她做棉袄的那块布料上裁下来的一块红布头。囤顶罩红的时间不长,红布经历了几场雨雪的浸润,颜色很鲜亮。甚至比奶奶穿的那件红棉袄还要红。
那天夜里起风了,下雪了。风呜呜地吹,把窗纸都吹得吧嗒吧嗒得响。奶奶起得早,拉开门,整个世界纯白一片。奶奶瞅着那片白总觉得不对付,像是少了点儿色彩,囤顶那块红布呢?红布不见了,这可是不吉利的事儿。奶奶着急了,围着圆囤像驴拉磨一般转圈圈,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那块红布头。
紧贴着圆囤西侧有一道八尺多高的青砖墙。这道合墙是西邻王子酒家垒砌的。王子酒是沙窝村的保长,大户人家,宅邸也很是气派,青砖青瓦,雕梁画栋,与奶奶家低矮的土墙头茅草屋形成鲜明的对比。
合墙上有一个贯穿的小洞,奶奶趴在洞口上瞅,像是发现了什么,身子微微一沉,扭身进了屋。她发现那块红布头了。
奶奶进屋是找爷爷去了,奶奶不想到王子酒家里取红布,这样的狗汉奸,她看着就烦心。王子酒还帮着鬼子杀过人,那是前年秋天的事,鬼子来村里征粮,有两个乡亲偷藏粮食,王子酒从中使坏,鬼子当场就把他们杀了,爷爷爹就是其中一个。爷爷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双目喷着怒火:“这个仇,一定报。”
奶奶也恨恨地说:“他们父子俩都不是好东西。”
爷爷却回了句:“我倒是觉得,王店之没那么坏!”
奶奶进屋的时候,爷爷还倒在炕头上睡着,睡得很死。其实,爷爷这会儿刚睡着。奶奶坐在炕沿上,给他盖了盖被子,她舍不得叫醒他,想让他多睡会儿。爷爷却醒了,握着奶奶的手,问她咋了?奶奶才说红布头的事儿。爷爷安慰她:“你甭管了,我这就去他家取回来。”
爷爷敲王子酒家的院门:“王保长,王保长……”王子酒披着毛氅出了屋门,第一眼就看见了院子里的那块红布头,遂弯腰捡起,又扭头瞅瞅爷爷家院子里那个囤尖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王子酒拉开院门,没等爷爷问话,就将红布递了过去:“是不是找这个?”王保长身子堵着门缝,看样子并没有让爷爷进院的意思。
爷爷把红布接在手里,朝着王保长笑笑:“是是是。”却抬脚向他家里走去,“一大早就被婆娘喊起来找红布,还没来得及解手呢!这会儿憋坏了,借你家茅厕用用哈!”爷爷说着,推开王保长扶着门框的手,强行进了院子。王保长无奈,后面紧紧跟上。
爷爷进了王子酒家的院子,偷偷往北瞄了一眼,院子北侧并排着三个大圆囤。王保长家里的粮囤应该是沙窝村乃至整个益北乡最气派的粮囤了。青瓦甃成的圆尖顶,囤体撗了一层白灰浆。白墙映着白雪,闪着白亮亮的银光。爷爷目光移动,发现了北屋门口站着的那个年轻后生,他便是王子酒的独生子王店之。
“刘大哥来了!”王店之主动打招呼,笑眯眯的,笑的让人看不懂。
“借你家茅厕蹲蹲坑哈!”爷爷说着,脚步不停,径直朝着茅厕走过去。走到茅厕门口的时候,还抬起脚有意无意在一块磨盘上跺跺,不过他这个举动细微,被他嬉哈的说笑掩饰着,王保长父子并没察觉。
爷爷蹲在茅坑行恭,王保长站在茅厕门口和他说话:“老鼠,有件事儿我得跟你说说。”
茅厕里传出一声惊天的响屁,既而飘出爷爷憋着气的闷话声:“有啥事儿,王保长尽管说!”
爷爷的回话夹带着臭味儿,把王保长呛得捂着鼻子退后好几步:“皇军刚安排了任务,统一征粮,三天期限,你这个甲长可得尽职尽责,督促你的联保户按时把粮食交上来。”
茅厕里又放了一个响屁,飘出来的声音也有了些高度:“鬼子……皇军……前天突然闯到我家,已经把仅剩的那些粮食都抢走了。奇了怪了,他们怎么会只对我家搞突然袭击呢?”
王子酒故意咳嗽一声,神情有了些不自然:“鬼知道呢!他们事先也没跟我打招呼,就去你家搬粮食,看来,皇军是真没得吃了,饿红了眼啦!”
爷爷提着裤子出了茅厕。王子酒盯着他又说道:“我跟你说的事儿,你可得好好办,私藏粮食可是杀头的罪,你一会儿就把这话传给你的联保户。”
爷爷扎好裤腰带,辞别王子酒,快速进了自家院子。进了院子却径直钻进了茅房。怎么了?他在王保长家里行恭没尽兴?其实不然,爷爷在王保长家的茅厕只是放了两个干屁。他怎么舍得把这么上好的肥料泄在别人家里呢?爷爷蹲在自家茅坑痛痛快快地行恭,脑子里还回旋着王保长刚才的话,心里暗暗思量着,装什么傻充什么愣,鬼子来我家抢粮食,就是你指使的。私藏粮食杀头之罪?我看你家偷藏的粮食,够灭九族的了。
爷爷琢磨王子酒的同时,王子酒父子也在琢磨他。爷爷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只为省下一坨屎,却让王子酒父子起了疑心。爷爷刚才前脚迈出王子酒家的院门,王店之就从北屋走了出来,他走到王子酒身边,压低声音问道:“爹!黑老鼠来咱们家里干吗了?”
“他家囤顶的罩红刮到咱家来了,他是来找红布的,一会儿又说憋坏了,非得到咱家里解手……”
“到咱家里解手?”王店之满腹狐疑的问了句,皱着眉头想了想,抬脚进了茅厕,一会儿又出来了,他走到王子酒的身边,沉沉说道:“茅坑里可没冒热气的。”
“你啥意思?”王子酒盯着儿子,讷讷地问。
“我看这个臭老鼠居心不良,你可得提防着他点儿。”王店之说着,低头瞅着磨盘上那两个格外深的雪脚印出神。
三
第二天上午,王保长敲着锣,领着两个鬼子满村转悠:“乡亲们注意啦!皇军征粮食啦!每家每户四袋麦粮……”
奶奶站在屋门口,听着街上的喊声,倚着门框暗暗地骂:“把粮食都征完了,老百姓还吃啥啊!还让人活不活了!”
骂归骂,牢骚归牢骚。村民们把粮食当天就凑齐了。他们都怕,鬼子因为这个杀过人,他们都亲眼目睹。
南场院里停着一辆绿色军用卡车,那是鬼子用来运送粮食的交通工具,刚才交粮的那帮乡亲乱哄哄的,谁也没有留意卡车的一个轮胎已经瘪了。鬼子军官认定这是有人故意搞破坏,很是恼火,挥舞着东洋刀叫嚣:“谁干的?把这群刁民都抓起来,我要挨个审问!”
王店之缓步走到卡车近前,俯身察看那个瘪车胎,不一会儿,手里捏着一块小石块举到鬼子军官跟前:“太君,这是扎在轮胎上的石块,依我看轮胎是真的扎破了,不像有人故意使坏……”
鬼子军官似乎信了王店之的话,把东洋刀重新刀鞘,心里的火气也平息了不少,扭头盯着王子酒说:“王保长,今夜只能把粮食存放到你家了,明天一早把车修好了再拉走。”
王子酒家里的三个大粮囤储藏粮食再好不过。鬼子往粮囤里搬粮食的时候,还拍着王子酒的肩膀表扬了一句:“王保长,大大滴良民!”鬼子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他们发现那三个大粮囤空空如也,没有丁点儿私藏的粮食。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沙窝村已经沉沉睡去。一满月缓缓跳出村东地平线,月光映着白雪,整个世界静悄悄流淌着银色。爷爷家院子里聚了好多人,停了好几辆木推车,所有人都蹑手蹑脚地忙碌着。奶奶坐在屋里炕头上,舔破窗纸,眼睛贴在纸洞上往外瞄,她看着那些人把粮食从囤口一袋一袋搬出来,又一车一车运走,奶奶就觉得惊讶,暗自嘟囔:“这可真是“神囤”啊!怎么有搬不完的粮食呢?”
院子里那些人在爷爷的带领下忙活了整整一宿,天刚刚放亮,最后一车粮食被推走了。爷爷随即插好院门进了屋,大冷的天,他额头上渗着细碎的汗珠儿,身上那件藏青色的棉袄也被汗水浸透了,但他的脸上却挂着从没有过的舒心,看着奶奶笑吟吟地说:“这回战士们不愁饿肚子了!”奶奶刚想再问他点儿什么,突然听见街上传来汽车突突突的马达声。爷爷贴着门板听了一阵子,回头瞅着奶奶说:“鬼子的卡车修好了,看样子是准备装粮食了,我出去看看。”
爷爷蹑手蹑脚走到西墙根,身子趴俯在墙体上,眼睛透过那个小洞望过去。小洞很小,只能看到王子酒家的院子里簸箩那般大的一点空间,但他却听得很清楚。
“八嘎,粮食呢?”鬼子的叫嚣声。
“皇军,不……不知道啊!”王子酒结结巴巴的回话声
“刷啦……”抽刺刀的声音。还是那个鬼子的叫嚷声,“八嘎,你的良心大大滴坏啦,!是不是你把粮食偷藏起来了?”
“没有啊!没有啊!”王子酒的声音,听上去快要哭了,“皇军明查啊!我对皇军可是忠心耿耿啊!”
有人插话,听上去像是王店之的声音,“皇军,我们怎么会偷存放在自家的粮食呢?我们爷俩还不至于这么蠢吧!”
沉默了一阵子。
“既然不是你们偷藏的,限你们一个小时,给我查清楚到底是谁偷了粮食,不然,要你爷俩的狗命!”鬼子的训斥声。
“是是是!”王子酒的应喏声,既而是咚咚咚的脚步声,紧接着大街上传来铛铛铛的敲锣声,还有王子酒的吆喝声:“乡民们,皇军有令,大家都到南场院集合啦!”
半个小时后,南场院聚集了所有乡亲。王子酒铜锣一敲,大家伙儿登时沉静下来,他把铜锣往王店之手里一递,一个小跳蹦上碾砣,敲锣棍儿朝前一指,大声呵斥:“你们谁偷了皇军的粮食,自个站出来,可别连累别人跟着送死。今天倘若不交出粮食,谁也别想活!”王子酒说得没错,鬼子在场院四周早就架好重机枪。看来一场大似乎在所难免了。
王子酒把刚才的话重复吆喝了好几遍,现场仍然一片沉寂。王子酒急了,开始破口大骂:“偷粮食的狗杂种,有胆干没胆承认,算什么英雄好汉,咱们村的人都死了,就是你害的……”
“王保长,你是在骂自己吧!”人堆里突然传出一个声音。
“谁?”王子酒拨愣着脑袋四处打量。
“我!”爷爷从人堆里走出来,大声喊,“我知道是谁偷了粮食。”
鬼子军官快步走到爷爷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你,知道粮食是谁偷的?”
爷爷使劲点点头,抬手一指碾砣上站着的王子酒:“他偷的!”
“死老鼠,你别血口喷人!”王子酒忽地跳下碾砣,指着爷爷叫嚣着。
爷爷却冷冷地笑了:“王保长,别激动嘛!我既然敢指证你,就是有证据!你敢不敢领着皇军去你家搜一搜啊!”
王子酒闻言,脸上掠过一丝阴云,既而又放开喉咙大声叫嚷:“搜救搜,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怕啥……”
爷爷当头领着,后面一众鬼子跟着,轰隆隆地向着王子酒家走去。进了院门,爷爷径直走到茅厕门口,指着脚底下一个磨盘说:“把这里掀开看看!”前些日子,爷爷在他家上茅房的时候,曾特意在这块磨盘上跺了两脚,当时他就断定磨盘底下是空的。
磨盘被掀开了,果然露出一个黑乎乎的窖口。两个鬼子随即跳进地窖察看,一会儿又把脑袋探出来,盯着鬼子军官说:“粮食都在这里……”
王子酒突然像疯了一般跑到爷爷身边,一把抱住他的腰身,声嘶力竭地大叫大嚷:“你这个王八蛋,你成心害我,我跟你拼了……”
爷爷身手灵敏,只是轻轻一甩,就把王子酒摔坐到地上。
这一摔,王子酒反而冷静了许多,他沉吟片刻,突然抱着鬼子军官的大腿直摇晃,边哭边说:“太君!这些粮食是我私藏的,绝不是偷的。这事儿都是我的主意,与我儿无关啊!还望太君饶恕。”
王子酒话音未落,忽见寒光一闪,他的人头已然落地。鬼子军官杀了王子酒,又扭头盯着王店之。王店之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浑身筛糠一般地抖着。鬼子军官提着还滴着鲜血的东洋刀,朝着他一步一步走过去。爷爷忽地闪出身形,挡在鬼子军官身前,脸上挤出一丝笑:“太君,王子酒说得没错,他儿子真的没参与偷粮食……”
鬼子军官疑惑的目光盯着爷爷:“我凭什么相信你?”
爷爷回道:“是我亲眼所见!”
“你看见什么了?”鬼子军官好像是来了兴趣,盯着爷爷问道。
爷爷回道:“昨天夜里,我起夜上茅厕,听到他家有动静,便爬到墙头上偷看,见王子酒正把囤里的粮食往地窖搬,当时,确实就他一个人!”
鬼子军官似乎相信了爷爷的话,微微点点头,随后把东洋刀刀鞘,拍拍爷爷的肩膀:“你滴,大大的良民,以后,沙窝村的村保,由你来干!”
四
王子酒被鬼子杀死的第二天夜里,爷爷半夜里偷偷去了胡林谷游击队营地。不过这次他太大意了,他刚刚出了院门口,从王子酒家闪出一个黑影,一直悄悄跟在他身后。爷爷走得匆忙,竟然毫无察觉。
又过了几天,爷爷再去游击队的时候,发现部队营房已经是一片废墟,战士们都不见了踪影。爷爷一脸的懵,无奈回家。从此以后,爷爷与游击队彻底失去了联系。后来爷爷多方打听才得到消息,他最后一次去部队营房的那天夜里,县城的鬼子把营房包抄了。战士们已经被鬼子尽数俘虏杀害了。爷爷闻听此言,目瞪口呆。咋回事儿?难道有叛徒告密,泄露了游击队的营址?
从那天开始,王店之就神秘消失了。后来,村民们都传,王店之在队伍里做了团长,还率领着第四军团参加了帽冠儿狙击战,杀死了许多日本兵。他的团还被李宗仁亲自授衔为英雄团。
时间转眼到了1947年,一个夏日的午后,奶奶刚哄着孩子午睡,忽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她便趴到窗口向院子望,只看了一眼,回头朝着沉睡的爷爷急躁躁地喊:“老鼠,快起来,家里闯进人来了……”
爷爷一个激灵爬起来,刚穿好鞋子,屋门就咚的一声被人跺开了,随即从外面闯进来了十几个解放军战士,大家一起上前,七手八脚把爷爷摁住了。
“你们要干什么?”爷爷嚷嚷着。
“狗汉奸,今天你的死期到了。”门口站着的一个人沉沉说道。爷爷循声望去,禁不住张大了嘴巴,那人正是王店之。爷爷心里直打鼓,王店之不是参加了吗?如今怎么穿着解放军军服?爷爷不知道,王店之去年就率领着他的国民军第四军团投靠了解放军,这次解放伯都县城,他的队伍还立下了汗马功劳。
王店之朝着爷爷冷冷笑笑,厉声说道:“老鼠,当年我爹帮着游击队藏鬼子的军粮,你却帮着鬼子找军粮,还害的我爹因此送命,你还有什么话说?”
爷爷见他倒打一耙,急急分辩:“当年是我和同志们把粮食运走的,怎么反倒成了你爹帮着游击队藏军粮?”
“你说粮食是你帮着游击队运走的,鬼才信呢!粮食都藏在我家里,你又怎么能运走呢?”
爷爷一时无语,游击队战士当年被鬼子全部杀害,正所谓死无对证,去哪儿找证据?爷爷想到这里,遂闭口不言。
王店之又继续说道:“你不但给鬼子搜出粮食,还向鬼子告密,领着他们端了游击队的营房,三十多条生命啊!”
爷爷终于忍不住了,奋力挣扎,大声疾呼:“我没告密,我没告密……”
王店之一摆手:“带走!”
半年以后,伯都县新任县长王店之亲自主持了一场公审大会。爷爷被拉到台上接受人民的审判,和他一起公审的都是县城里臭名卓著的大汉奸,随后这些人又被押赴刑场。那天,奶奶一直在现场,爷爷被审判的时候,有人朝着他砸坷垃、扔砖头。爷爷浑身是血,却一声不吭,他高昂着头,瞪着眼睛紧紧盯着奶奶。
奶奶咬着嘴唇,眼里噙着泪花,使劲儿瞅着爷爷。后来,奶奶又跟着刑车跑,她的小脚跑得很慢,跑着跑着,两眼一花,昏死过去。
爷爷被枪决后的第二天,奶奶打开了炕头柜上的铜锁头,从里面取出那件一直舍不得穿的红棉袄套在身上,又低头看着木柜发呆,柜底还放着两个物件:一捆手榴弹,一枚圆形奖章。这两个物件都是爷爷当年在游击队做司务长的时候留下的,手榴弹是搁在家里防身用的,而奖章是省委冯书记亲自颁发给他的。爷爷生前特别喜欢这个奖章,经常拿出来把玩。如今奶奶看着它,却是心涌酸楚,泪眼滂沱,她抬起红袄袖擦泪,泪水却是越擦越多。
奶奶拿着手榴弹和勋章悄声下了炕,无限依恋的眼神瞅了瞅炕头上熟睡的那个娃儿,抬脚出了屋门。过了一阵子,她却又进来了,悄声迈脚走到炕头跟前,轻轻掀起被角,扳开娃儿的手,将那枚奖章塞进娃儿手里,又弯下腰,将嘴巴贴在他的额头上,长时间地轻吻着,吻着吻着,泪水再次滚落下来,有一滴垂打在娃儿的脸上,娃儿似乎是有了反应,使劲努了努嘴巴,翻了个身子,又沉沉睡了过去,终究是没醒。奶奶扯了扯盖在他身上的被子,转身又出了屋门。她拿起放在门外的那捆手榴弹走到粮囤跟前,拉开囤门钻了进去,又掀开囤底的一块土坯,弯腰钻进那个黑乎乎的洞口。地底下突然传出一声震天动地的炸响,整个沙窝村似乎都晃了几晃。
这声爆炸炸出了五个洞口。爷爷家那座粮囤已经四分五裂,囤底露出的洞口冒着黑烟;王子酒家里的三个粮囤也彻底坍塌,每个囤底都有一个同样冒着黑烟的深洞,同时炸飞的还有王子酒家压在地窖口的那个石磨盘。
爆炸声惊醒了爷爷家正午睡着的那个娃儿,他坐起身子,四下打量没发现娘的身影,咧着大嘴哇哇哭叫起来,边哭边使劲儿揉搓着手里的那枚奖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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